今早的晨會海霧依舊遲到了。盡管她已經又提前半個小時從家出發,但因為出了車站後在一個路口提前轉彎,導緻最後走到一座荒廢的垃圾焚燒廠。
班主任杉浦無力再去提醒海霧,看了學生檔案後,他已經不太願意過問有關她的事,更别提上周他打電話給寺山海霧的父親,得到的居然是“繞了這麼遠的路她一定很辛苦吧”的回複。當了這麼多年教師,他也算見過了各種各樣的家庭,寺山的這種情況甚至還算得上平和。
在杉浦不耐煩的目光下,海霧頂着許多道視線走到自己座位,鎮靜得仿佛遲到了二十分鐘的人不是自己。隻是她被汗水浸濕的額發,以及無法立即平息的喘聲,訴說着她曾做過的努力。
看着海霧的背影,杉浦最終還是無奈地歎了口氣,揚聲問道:“班裡有誰和寺山住得比較近的?寺山同學方向感不好,有沒有哪位同學能照顧一下……”
“寺山——”海霧聞言擡頭,看見杉浦皺眉看着自己,“你說一下你家住址。”
“其實——”
“聽說你每天六點就出發了。”杉浦不耐煩地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雖然會麻煩其他同學,但作為學生你還是要遵守學校紀律的,總是遲到不僅影響你個人,也影響教室裡的其他同學。我說的沒錯吧。”
全班學生的目光都投向了坐在牆邊的寺山海霧身上,這樣的時刻裡即便是一直以來看上去似乎少有情緒波動的她也不免低頭愧疚地點了點頭。
“說吧,你家住哪。”
“三木町。”
“我們班還有誰家住在這裡,舉手示意一下。”
在所有人都看向同一個方向時海霧依舊是垂眼看着空蕩蕩的桌面,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隻是這副死寂的模樣,在杉浦叫出一個名字後,如同冰面破碎融化一般有了微妙的反應。
“幸村?”杉浦看着全班唯一一個舉起手的人是坐在窗邊的幸村精市後,十分放心地松了一口氣,“既然是幸村我就放心了。你和寺山同學下課交流一下,這件事就拜托你了。”
“好的。”幸村精市的聲音輕柔溫和。
海霧還想說什麼,書包卻被坐在自己後排的仁王彈了一下,“你的包打着我了。”
仁王睡了整堂晨會,此刻正悠悠轉醒,他睡眼朦胧,擡眼看向海霧的時候卻發現她的表情倔強得有些微妙,他剛想要看清,卻發現她仍舊是平時那副散漫的樣子,仿佛剛剛莫名的倔強隻是錯覺。
“喂?”仁王又彈了一下海霧屹然不動挨着自己腦袋的包。
“哦。”
仁王盯着海霧看了一會兒,她此刻靠着椅背,後仰着腦袋。
“怎麼了?心情不好?”仁王打了個哈欠。
“沒有。”
仁王還想要說些什麼,卻感受到一道熟悉的視線。他敏銳地找到來源,然後看見幸村剛轉回去的側臉。
放學的時候,丸井正風風火火地要趕去網球部,結果下樓的時候看見低頭出神的海霧,她前面的學生正低頭系鞋帶,可她仿佛沒看見一般繼續往前走,丸井伸手一把抓住海霧的衣領,大聲喝道:“看着點路啊海怪!”
被丸井這麼一拎,自己的上衣差點被拽起,海霧捂着肚子皺眉回頭,卻看見了站在樓梯更高處的幸村。壓迫感和反胃一起湧了上來,像是要把肺裡的空氣全部排空。
從丸井的視角看去,海霧的表情和見鬼了一樣,他下意識回頭看去,隻看見一臉溫和笑意的幸村看着自己。
“幸村。”丸井一把松開海霧的衣領,舉起手來同幸村打了聲招呼。逃脫魔爪的海霧抓住自己的衣角往下一拽,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丸井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她就已經混進人流,扒着樓梯扶手才能從縫隙間看到一點鮮豔的綠色。
“跑什麼啊?”丸井幾步上前扶住二樓的欄杆朝着已經走出教學樓的海霧喊道。
“今天社團訓練。”海霧頭也不回地答道。
“喂,你看着點路!”
幸村走下台階,路過丸井身邊的時候沒有停留,“該走了。”他一如往常地說。
該走了——
第二天,當清晨的陽光躍出海平面,海鳥盤旋着的時候,海霧背着包從家門走出,站在岔路口的坡道下微微仰頭看着站在坡道上的幸村精市,他的神情一如昨日,平靜溫和得像是複試粘貼,語氣正常地說:“該走了。”
她不知道幸村在這等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懷着怎樣的心情等待的,究竟是厭煩還是哂笑?
但其實無論哪一種,對她來說都沒有什麼意義。
海霧一路上什麼話都沒有說,隻是安靜地跟在幸村身後默默走着,有時候走神走到路口的時候會下意識地跟着自己的感覺走,但不超過兩秒就會被幸村叫回來。
幸村既沒有糾正她,也更不會打趣或者嘲諷她,看上去隻是履行着老師交給他的任務,不帶有任何私人感情。
剛開始海霧還有些不習慣,但接着,她的注意力就被路邊漂亮的山地自行車吸引,被時長八十多秒的信号燈占據,被街邊一閃而過的促銷海報一帶而過。
“到了。”幸村停下腳步,他轉身看着離自己保持着幾步遠距離的海霧,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出神。
幸村的聲音傳進耳朵裡,海霧先是一愣,然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學校,她環顧了一眼周圍,然後擡起手看了眼腕表。
“網球部有晨訓,我先走了。”
海霧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看着幸村精市自然地轉身離開,背影熟悉又陌生,海霧内心漫上一絲焦躁,但随即又被她抛在腦後。
難得這麼早到學校,弓道部應該還沒什麼人吧。略一張望了眼弓道部的大緻方向後海霧轉身找了過去。而就在她轉身之後,幸村的腳步停了下來,扭身遠遠地看了一眼海霧離開的背影。
之後的半個月,海霧都是跟着幸村來到學校的。他們之間保持着既不近也不遠的距離,帶着讓人無法不在意的疏離和不自然的客氣。
有時候幸村會幫助海霧記下一點地名,海霧也會說些感謝的話,由于一些原因,她對幸村說的所有發自内心的話,聽上去都多了一些嘲諷的意味,哪怕這并非她本意。
但是幸村非常在意。
“從這個方向看見空山雜貨的時候要記得走左邊的天橋,寺山你經常會弄混——”幸村再次和海霧強調,隻是他剛一扭頭,就看見海霧咬着筆蓋,拿着筆在紙上畫着什麼。
她并沒有意識到幸村不自然頓住的話音,卻好似想到什麼,皺着眉有些苦惱的樣子,口齒不清地嘟囔道:“因為空山和三木感覺是一個東西,根本分不清。”三木文印是與空山雜貨隔路相望的一家打印店。
這是她的老問題,隻能依靠模糊的感覺去辨認路标,别人找不到規則,她本人也理不出頭緒。
在她說話的時候,幸村看清了她紙上描繪的東西,歪歪扭扭的,是獨屬她自己的加密路線,與彼得潘的“右手第二條路,一直向前,走到天明”如出一轍,都帶着一些乍見之下的乖僻。
寺山海霧可不就是彼得潘嗎,不正經的聰明和固執的癡傻,還有一點好奇和不易察覺的勇氣。越是做自己,越是映照出别人的客套。
好像在提醒自己的禮貌克制都十分多餘。
“我們可以正常些溝通嗎?”
“……,我難道沒有嗎?”
這一天的早晨,網球部依舊是立海大諸多勤奮社團裡最勤奮的那一個,監督完大家完成晨訓内容後,幸村才不緊不慢地去更衣室換下運動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