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回來了？”顧姜苒問。

得到的是沈芸熙有些沉悶的一聲“嗯。”，顧姜苒沒再問，卻也知道這是對方心情不好的意思，隻是想着這才相處多久，雖然她覺得兩人是朋友了，但倒也沒到共享秘密的地步，朋友跟朋友也是有區别的。

沈芸熙不主動說那她也不會去問，卻還是象征意義的往床裡側挪了挪，騰出個容一人躺的身位，說了句晚安就閉眼了。

而沈芸熙隻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對方動作，嘴角沒忍住露出一個笑，被顧姜苒裹着被子咕蛹像一條大白蠶的樣子傻笑的。

完全沒必要，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顧姜苒的精神海裡，不常以實體出來。可不得不承認，她有些郁結的心情好了不少，于是抱着幸災樂禍的念頭就這麼心安理得的霸占了床上一半的地盤。

即使心裡已經做了準備，可顧姜苒估計也沒想到這人真就利落的躺了上來，還為了搶被子往這邊又縮了縮，不太習慣和别人睡一張床的她當即僵了身子。

“顧姜苒？”一片黑暗裡沈芸熙輕聲喊。

“嗯？”本着有問必答的良好的品德，把頭蒙在被子裡顧姜苒嘟囔着回應。

“沒事，我就叫叫你。”

“哦。”

聽着對方喊完後沒動靜了顧姜苒也就放下心，強迫着自己放松去睡覺，沒成想過了沒多久呼喚聲再一次響起：“顧姜苒？”

好不容易醞釀出睡意的顧姜苒一個翻身面對沈芸熙，也不睜開眼，生怕這朦胧的感覺因為自己的睜眼動作就消失，于是憑着感覺就往對面抓，手輕拍上對方的背，像是很小的時候家長哄她睡覺一般，有節奏的一下又一下。

“行了啊，别叫了人在呢，明天我還要早起，你快睡别鬧騰。”

這幾下還真給沈芸熙拍老實了，終于安安分分的不動彈了，等到拍背的動靜越來越弱直至停止——顧姜苒睡着了。

沈芸熙輕輕的把對方耷拉在自己身上的手拿下來塞到被子裡，慢慢起身。适應了黑暗的眼睛好奇的盯着還在睡覺的顧姜苒，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一句話滾來滾去最後變成一句無聲的晚安消散在夜裡。

她在思考。

按理說她這人随心慣了，必是不會在意其他人的看法，這點從她沒告訴對方的自己把自己搞成了全網黑第一人還樂得研究神啊鬼啊的玄乎東西給顧姜苒拽過來，半架着半拉着的讓人家給自己洗白就能看出來，可沈芸熙想不明白，自己當時怎麼就突然心軟了一下？

她什麼時候是個會關心别人還在意别人看法的人了？

要是許雨桐在這裡肯定是要反駁的，你怎麼就不是呢？當時那個灰暗的冰冷建築壘起的校園裡不是你拽着我的手把我帶去一片光亮的嗎？

于是常困于壓抑黑白世界的人見到了久違的色彩，如同那年她背着父母撿回去的小兔，短暫的出現在她的世界一瞬。

沈芸熙自認為這一晚自己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袁立那些話萦繞在她耳邊，盤踞在她的腦海裡久久不散，相比于許雨桐後知後覺的疲憊恐慌和顧姜苒掩藏不住的害怕失眠，她更多的是覺得感官被刺激後激動的睡不着。

怕是有的，可面對着失去人樣的花屍和緊随身後聲如破竹的帶刺荊棘，她還可以思考，在危險來臨的時候她的思路甚至更清晰，大腦傳達給自己肢體的指令甚至更迅速。

除了因為唱歌跑調太難聽給黃靜怡呼喚出來外一切都很完美，她就應該是這樣，穿梭在一叢又一叢黑色孢子裡，行走在一個個負面情緒源裡。

回過頭來想想她的确很适合去靈異事件研究局，她被招攬是因為系統帶來的“異能”，是因為自己搞來了顧姜苒于是自己變成了“鬼”，但某方面她自己就是一個污染源。

她不滋生象征着負面情緒的黑色孢子，可因為她公衆人物的身份和并不好的形象，有鏡頭存在的地方，有她在的地方就會産生争吵，即使這些話是向着她，可那也是污染。

沈芸熙可是個劣迹藝人。

“我懷疑她從一出生起就被‘異化’了。”

還是那個聲音。

長期生活在負面情緒裡的人會長成什麼樣呢？有那麼很小的一部分可能TA會不受影響倔強的生長成白雛菊，但更大的，最常見的可能就是滋生出一朵畸形的破敗的腐爛的草。

那從小在污染源地出生的自己、身纏負面新聞的自己、變成了魂魄的性子頑劣的自己……又是什麼呢？

沈芸熙沒忍住用手抵住額頭，啞然失笑。

看，她自己都在把人當作物件來比喻，可是在今晚之前，在她從過往經曆得到的認知裡人就是物件，她從來沒覺得有哪裡不對。

或許有那麼一個瞬間她也想過，為什麼同樣是人，一樣是血肉經脈皮囊構成的生物，境遇卻那麼的天差地别，但這些宛若靈光一閃的清明都随着她卡裡龐大的數字慢慢模糊，消融在房子後沉靜的湖，隻在她回憶起江韻甯的時候短暫的浮出水面。

沈芸熙出生在家境殷實的家庭，身邊的人來來往往，廚子因為做飯不好吃被辭退，保姆因為辦事不稱意而離開，都太常見了，到頭來除了那些個跟家裡長輩有些交情的老人還留着，新人都因為自己少年時的惡作劇跟臭脾氣趕走了個七七八八。

她給足了工資，一個月能拿到的是那些人幹普通工作半年都攢不齊的錢，這就是她花錢買來的玩具，工具。

錢能使鬼推磨，這些人走了但總有人願意幹，于是她成長過程裡從來沒有缺過這些。

有錢人是不會拿人當人的，他們隻是缺少生活的樂趣，于是相比物質财富他們更多的開始追尋精神上的滿足。

那自己呢？沈芸熙問，自己這麼一個以看他人倒黴經曆為自身樂趣的人算是異化嗎？

沈芸熙覺得她們對于污染地形成的原因還需要更多的研究，現在所知道的還是太淺顯，靈異事件研究局的人都知道鬼域的形成是因為人的精神崩潰，于是他們依次為突破點來進行收容、招攬、破局，可他們沒有嘗試去緩解和改善。

她還記得顧姜苒在黃靜怡站在台上唱歌的時候閉着眼悄悄的問過她一個問題，當時的她聽來隻感慨顧姜苒果然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思維跳脫，可在這麼一個靜悄悄的夜晚沈芸熙突然就想起來了，顧姜苒問她：

“人為什麼會突然間就精神崩潰呢？”

“如果沒有受過什麼特别的傷害跟委屈，沒有承受什麼極大的壓力，像人這麼一種頑強的、韌性極高的，有口飯吃、有口水喝，哪怕是幹冷的硬饅頭和生水就能哄着自己再撐一下繼續苟活下去的生物……為什麼會崩潰堕化成污染物呢？”

總不能好好一個人什麼都沒幹就突然崩潰給研究局增加工作量了吧？顧姜苒一個什麼都不了解的大學生都能想到的事，沈芸熙她可不覺得有那麼多成員還成立了有些年頭的“研究局”會想不到。

這要都想不到那這破局還是别開了，遲早也是解散的命。

84.

天剛大亮顧姜苒臨睡前設好的手機鬧鐘就響了，沈芸熙就看着她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起身，一把撈起手機把鬧鐘關了閉眼就往後倒。

沈芸熙：“？”

顧姜苒翻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腦子不甚清晰的回應對方的疑問：“高中早自習卡點進教室練出來了，能多睡1秒算1秒，我有經驗，穿衣服下床五分鐘搞定。”

睡晚了頭有點疼但起來後就睡不着的沈芸熙暴躁的揉了揉自己的頭發，滿腔的怒氣混雜着幽怨的起床氣，一句罵人的話在喉嚨裡滾來滾去，最終卻硬生生咽了回去。

手機顯示的時間是七點半，她看了眼攝像頭，心裡安慰自己：就當是維護自己形象了，畢竟是她自己因為想看樂子鬧着說要給自己洗白搞事業的，顧姜苒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麼情況，她總不能自己打臉，那些話還是留着罵袁立算了。

愛看樂子的人終成樂子，沈芸熙想，跟顧姜苒過日子是挺有趣的，缺點是看的都是自己的樂子。

顧姜苒則是在床上躺了會兒，精準的卡在鬧鐘10分鐘稍後提醒打鈴前睜開了眼，穿衣服疊被子下床洗漱一氣呵成，看的沈芸熙一瞬間懷疑是不是其實自己才是沒睡醒的那個。

“你……呃……”沈芸熙猶豫的用手指了指床又點了點正在鏡子前洗漱的顧姜苒，問：“高中還教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