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一家三口手腳并用從懸崖底下跑了出來,遇到高處就攀着石頭往上爬,遇到低處便順着斜坡往下滑。一路都是野地,根本沒有正經路,三人深一腳淺一腳地亂闖,好幾次踩進結冰的泥坑,褲腿鞋襪都凍得梆硬。
跑了半個多時辰,直到離懸崖已有十來裡遠,這才喘息着停了下來。天光越來越暗,寒氣裹着雪粒往衣領裡鑽,必須找個能擋風的地方過夜,否則撐不過今晚。
正發愁時,林夕突然拽住韓守信的衣袖——山坳拐角處歪着個茅草屋,被枯藤蓋住大半,要不是走到跟前根本發現不了。
三人趕緊跑過去,貼着門縫聽了一會兒,确定裡面沒動靜才推開門。屋裡空蕩蕩的,借着雪地反光能看到正中挖了個深圓的火塘,裡面的灰燼凍得像石頭。牆邊整整齊齊碼着半人高的柴堆,牆角則擺着生鏽的鋤頭和竹筐,積了厚厚一層灰。
“是莊稼人搭的歇腳棚!”韓柳氏摸着結冰的柴堆,聲音發顫。這種棚子通常搭在遠離村落的荒地裡,省得來回扛農具。
三人對視着松了口氣,既然農具都扔在這兒,說明附近至少三五裡内沒有别的人家。因為相對于猛獸,活人對他們而言一樣可怕。韓守信和韓柳氏臉上都刺着青字,這是流民的标記。若被人瞧見,随時可能押去官府領賞。眼下這荒山野嶺的茅草屋,反倒成了最安全的落腳處。
三人跑了一路,剛才渾身發熱還不覺得,此時坐下來隻覺得寒風從牆縫裡鑽進來,一會兒就冷得直打哆嗦。
韓守信趕緊從懷裡摸出在山洞撿的火鐮,抓了把幹草墊在火塘裡。打火石擦出的火星蹦到草葉上,他弓着背小心吹氣,總算把柴堆點着了。
韓柳氏扒開牆角的稻草堆,又掀開倒扣的竹筐。上一次在懸崖上的收獲,已經讓她養成了四處翻找的習慣,說不定又能翻出什麼能吃的東西呢。可惜除了生鏽的鐮刀和耙子,棚子裡連片幹野菜葉子都找不着。她蹲在火堆邊搓手,看着女兒把饴糖紙舔得發亮。
好在火一會兒就生了起來,邊上的柴還足夠用,身上的溫度漸漸回了過來。三人把最後剩下的幾棵饴糖和幹棗全吃了,就連蜜蠟外面的那層皮都剝了吃了,還是覺得肚子空蕩蕩。
火光照着三人幹癟的肚皮,柴火噼啪聲混着此起彼伏的腸鳴,一時半會兒倒是難以入睡。
韓柳氏把濕衣裳攤在火堆旁烘烤,邊捏着衣角翻面邊說,“先好好休息,等明天日頭出來,雪地裡總能刨出吃的。”
韓守信往火堆裡添柴,火星子噼啪炸響,應和道,“是啊,那麼高的懸崖都沒摔死我們,那麼陡峭的山路都爬下來了,閻王爺都嫌咱們命硬,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林夕卻隻覺得一點都沒有被夫妻二人的話安慰到,反而眼睛發酸想哭,不知道是被煙火熏的,還是惆怅這一路實在是都過得什麼日子啊。她想起在現代的時候,自己竟然還會厭食,香辣的雞腿、飄香的羊肉湯、熱乎乎的大白饅頭她竟然都吃不進去。而現在她隻覺得自己餓得恨不得去啃草,好消息是外面肯定有草,壞消息是草都還壓在大雪下,啃草都得先扒開冰殼子。
韓柳氏拍她後背的手沒停,像在哄三歲娃娃。林夕把臉埋進膝蓋縫裡,餓過勁的困意混着柴火煙,慢慢把人往黑甜處拽。火堆漸漸矮下去的時候,她聽見韓守信摸黑往竈膛塞最後兩截柴,凍裂的鞋底蹭過泥地沙沙響。
第二天,天還沒透亮,林夕就被餓醒了。褥子底下墊的稻草紮得脖子發癢,她伸手一摸,兩邊都空蕩蕩的。她一豎爬起來,沖到門口時差點絆倒,随即又趕緊頓住腳。掀開草簾的手指發顫,韓守信和韓柳氏都不在屋子裡,她被吓了一跳,還以為自己被抛棄了。
轉念就覺得不可能,那夫妻二人無論如何都不會抛棄自己的孩子,這些天的相處她已經有了這個認知。一時又覺得自己的這種心思有些好笑,畢竟剛來的時候她還想着要獨自逃跑,此時卻又對這夫妻二人無比依賴了。果然人隻有在無人可以依靠的情況下才不得不堅強,假如有人可以安心依靠,那還是喜歡這種能依賴别人的感覺的。
她摸了摸身上的衣服,發現都已經烘幹了,肯定是昨晚上韓柳氏給她翻來覆去烤幹的。推開柴門,雪光刺得她睜不開眼,眯着眼找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冰河那頭晃着兩個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