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無夷大概也不會想到,不過五六十個春秋,後人便完全遺忘了過去,除了陶器上的蛇紋,什麼記憶都沒保存下來。
獻問:“要做什麼嗎?”
拂曉搖頭。“已過去五六十個春秋,如今還活着的必定是無夷部落毀滅後出生的人,既然他們如尋常部落一般生活,什麼都不記得,沒必要。”
她當初對無夷部落進行毀滅性打擊,一半原因是諸部對無夷部落的仇恨,另一半原因則是無夷部落對人類族群造成的生态性毀滅太可怕,不趕盡殺絕無法令人安心。但對大平原上泯然衆人的遊獵部落繼續趕盡殺絕,沒必要,也浪費時間人力物力。
獻對要不要趕盡殺絕并非堅定心态,提起也隻是當初的生态性滅絕太恐怖,有點不放心,但拂曉這麼一番勸,她也覺得犯不着,便點頭同意拂曉的意見。
拂曉換了個話題:“吾準備遠行。”
獻驚訝:“這麼快?”
拂曉道:“吾已一百二十餘春秋,還能有多少春秋?遠行這種事越早越好,留到如今隻是擔心汝,如今見汝做得很好,吾便可放心遠行了。”
獻想開口挽留,但看着拂曉臉上對遠行的期待,又咽了回去,改為祝拂曉遠行平安。
拂曉接受了獻的祝福,并決定遠行的第一個方向是南行,秋收之後獻也要帶着諸部的人去南方狩獵巨獸,正好同行。
隻是諸部不會跑得太南,跑得太遠,回程時需要耗費更多食物,甚至食物不夠路上吃,更甚至不能在冬季結束前回到激女河,那肉就可能在路上腐壞,因此最多跑到淮海之北。
拂曉卻不同,在狩獵隊的狩獵結束,要趁着冬季沒結束,氣候還嚴寒時将獸肉運輸回去時,拂曉同狩獵道别。
“若吾能活着回來,必定會帶回更南方的情況,若來日氣候更嚴寒,北方不宜居,南遷時也有個方向。”
拂曉同獻擁抱道别。
獻抱着拂曉哭得稀裡嘩啦的。
拂曉勸道:“别哭了,就算吾回不來,那也是吾自己的選擇,要為吾歡喜。”
拂曉不勸還好,一勸,獻哭得更稀裡嘩啦了。
在獻哭累了,哭得身體水分跟不上,總算不再哭時,拂曉乘着獨木舟,牽着一頭牛,帶着一大堆幹糧向南而去。
雖是冬季,但越往南越溫暖潮濕。
在行至第十日時,拂曉見到了無夷曾提過的淮海。
淮海的名字非常對得起它的名字,水是真多,感覺與獻提過的大海不差多少。
拂曉乘着獨木舟沿着淮海順流而下,在路上翻了兩次舟楫,七次被鼍圍攻後,有驚無險的行至淮海入海口。
拂曉看着天上的星象,掰着指頭算了半天,确定一件事:現在還是冬季。
但淮水入海口的冬季是不是太與衆不同了?
一片雪花都沒看到,熱得她都将衣服脫光了。
拂曉隻能如此驚歎。“天下真大,真多樣。”
驚歎的拂曉愉快的将所見所聞刻在樹皮上,再用浸過桐油的油布包起來。
記載完了新的見聞,拂曉摸了摸開始造反的肚子,撒下漁網捕魚,然後受到兩個驚喜。
第一個驚喜,雨網下水沒一會便撈到了魚。
第二個驚喜,魚很大,目測比她身高還長,力氣也更大,大得将她拖進了水裡。
拂曉最終松開了魚網,任大魚帶着魚網遠去,自己遊回岸上,肚子也更餓了。
翻了翻剩下的食物,肉幹和幹糧還剩不少,但目前沒看到别的部落,便沒有補充的地方,拂曉思考片刻,還是拿着矛去紮魚。
紮魚時拂曉謹慎多了,挑選小魚,雖然因為環境關系,所謂小魚也有手臂長,但總好過那些能将她人拖下水的大魚。
用尖銳的石頭刮去魚鱗,再将魚肉切成薄片送進嘴裡。
隻咀嚼一口,拂曉便愣住。
這味道,怎麼吃起來這麼像當初無夷的肉?
也就是獻提過的海魚,沒有任何土腥味。
說起來,拂曉看向自己方才遊回來的方向,剛才遊回來時也喝了幾口水,說起來,剛才這水是鹹的吧?
“吾漂到海邊了?這就海?”拂曉站起來眺望着遠方,無邊無際的水蔓延至極遠處。
拂曉又看向獨木舟。“不知這獨木舟能否出海。”
想起獻曾經提過的海上大浪,拂曉還是打消了這個瘋狂的想法,就算要出海,也不能靠這種舟楫。
吃魚脍吃了個飽,拂曉将剩下的魚脍扔回海裡喂魚,沒辦法,魚肉鮮美,保質期卻比獸肉更短,她吃不了,還不如喂魚。
睡了一覺養足精神,拂曉操舟貼着海岸行駛,遇到海灣之類的地形,便進去看看有沒有部落,有便換點幹糧與酒、幹淨水,更甚至一起生活幾日。
南方諸部對拂曉一個老妖精的遠行非常震撼,但在這個智慧生物地廣人稀的時代,在确定這個陌生人沒惡意後,部落對拂曉也沒惡意。
拂曉發現,可能是因為南方氣候炎熱潮濕,多蛇蟲的關系,南方諸部真的很喜歡蛇,見到的每個部落中都能看到蛇紋飾。
再就是,南方更适合種稻,因此部落與人口都比北方多,至少河流下遊肥沃的三角洲平原上是如此。
隻是三角洲平原土壤肥沃,卻也會受到海浸與水患的困擾,必須修建大型水利才能避免哪天睡夢裡整個部落喂魚了。
拂曉見到的最大的部落有六七百人,修建水利修得非常勤快,除了覓食以外的時間,都在修水利,但以前還好,随着小冰期到來,南北都在被氣候毒打。
北方越來越冷幹,南方則相反,水患越來越勤快。
諸部再怎麼勤快修建水利,也趕不上水患的頻率與強度加強。
拂曉在大部落居住時體驗了一回水患,以及一次大潮,看着鋪天蓋地的洪與潮,很容易得出一個結論:若不能修建更大型的水利,這個部落遲早走向消亡。
大潮後,拂曉找到部落首領,說了自己的觀察,詢問首領有沒有什麼想法。
首領聽得飯都吃不下去了,臉上的表情比蛇膽還苦。
拂曉看了眼首領碗裡的稻飯。
與合作部落群稻黍粟都吃不同,南方部落以稻飯為食,但稻脫殼非常耗費人力,吃得稻飯都是簡單加工掉了最外層麸殼的粗稻飯,除了這位首領,她吃得稻飯是精加工的,稻的谷殼脫得隻剩下非常少的一點,食用與消化更易。
雖然在見過的部落中,這麼吃的首領不足半成,大部分首領還是與族人吃一樣的食物,但拂曉看着這種場景,仍舊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首領很幹脆的問:“拂曉有何教吾?”
拂曉好歹也在本地生活這麼久,大家都熟,知道她不會無緣無故來找自己說這事。
拂曉的目光從稻飯上收回,對首領道:“首領也可想過與其它部落一起合作修建更大的水利?部落人雖多,但能擠出的人力不足以修建更大的水利,可數十乃至數百的部落一起出人,必定可以修建更大的水利。”
首領想了想,道:“可其它部落憑什麼幫助吾等修建更大的水利?”
拂曉答:“隻要他們也能受惠于修建而起的水利,必定是願意的。”
大家住在距離相近環境也一樣的地方,水患與大潮可不對諸部區别對待。
比起如何說服諸部,最大的難題反倒是交通。
她能将近千個部落連接起來,靠的是獻的飛行能力,往來與傳話都很方便,南方諸部沒有獻,交流上便會困難,而要一起出人出糧修建大型水利,不能解決交流問題,工事效率能慢成蝸牛。
拂曉一時半會也想不到辦法,但首領很快就解決了。
南方多水,乘坐舟楫出行不僅比陸路快,還安全,隻是以前沒那麼多舟楫需求,才造得有限,但如今有需求,那就大量造舟楫。
舟楫往來諸部雖不如獻的飛行快,但也比隻靠兩條腿快。
拂曉沒等着看完後續,在首領帶着族人開始造更多舟楫時,她便駕着獨木舟繼續南行。
一路南行到氣候熱得能熱死人,蚊蟲更是一團又一團,拂曉理智的往回走,再回到那個有六七百人的大部落時,舟楫已造好,正在與其它部落聯絡,離得近的部落已經給出回複:可以合作。
拂曉本來想盡快回北方,但突然染了瘧疾,未能成行。
瘧疾是不治之症,所幸,她年紀大,命卻硬,硬生生熬了過去,但能明顯感覺到痊愈後身體素質下滑,又養了兩個月才繼續北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