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瘦了。”
“什麼?”信号不好,路川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對面在說什麼,“就是啊,每天連軸轉,有時候飯也吃不上,能不瘦嗎。人家大腕都有助理專門安排每頓飯,人家公司工作室也出得起這錢,我倒好,早去了一天連酒店都沒有,要不是……唉反正人和人的差距真是比人和蟑螂的差距都大。不對,劇組的蟑螂說不定還能揀點好東西吃呢。”
“……你别講了,我正在吃。”
戴維把鏡頭往下放了放,路川才看到他正披着浴袍坐在餐桌旁,吃一碗沒什麼顔色的雞蛋面。衣襟稍微敞開,露出一片平坦的肌膚。可能因為沒有曬過太陽,這一塊皮膚比戴維的手要白兩度,和碗裡那個圓潤完整的雞蛋一樣。
“……”路遂川還要說點什麼,話到嘴邊愣是打了個磕巴。
戴維倒是吐噜着面條先說話了,“嗯?我這件衣服怎麼你給穿了?”
路遂川也扭了扭身子低頭看,“哈?這是你的衣服啊,我說怎麼感覺穿着不太舒服,以為是這幾天瘦了呢。”
是一件看起來洗過不少次的棉質深綠色短袖。路遂川把衣襟在手裡攥了攥,棉線絲絲縷縷,摸起來手感變得有點奇妙,有點像小時候蓋了很多年的一條小被子。
“走的時候從晾衣架上收的。不好意思啦,衣服太多記不住哪些是我的了。嘿嘿。”
“呵呵,還嘿嘿呢,臭孩子。”戴維三兩口吃完了面,把手機留在桌面支架上,轉身去廚房洗碗,“你晚上吃了嗎?要不在火車上買點。”
路遂川搖搖頭,想到對面看不到,又稍微放大一點聲音道:“我不在車上吃,我要明天到北都了吃大餐!”
畢竟他拍戲時間短,等不到劇組的殺青宴,自己小小地慶祝一下,不過分吧?
“哦,我是不是還得弄一身黑西服和一副墨鏡,明天你從機場出來的時候替你開路攔着粉絲啊?”人聲伴着水流的動靜,遠遠地從廚房飄過來,“哦不對,我們大明星是坐卧鋪火車回來的,到時候你可别把我和那些拉客去旅店的弄混了啊。”
路川做了個對面不可見的鬼臉。
他切到小屏,在聊天框輸入:【下鋪的大哥好像睡着了,我不說話啦。】
等了三分鐘,戴維在圍裙上擦着手,重新出現在視頻裡,臉放得越來越大。
“噢,”戴維眯起眼睛靠近看屏幕,視頻畫面裡頓時隻剩下他一個輪廓分明的下巴,“那你也早點休息吧,明天見。”
耳機一摘下來,車廂裡的聲音又變得清晰可辨。咳嗽聲,呼噜聲,女人的聊天聲,書包拉鍊打開又合上的聲音,所有聲音都加上了車輪與鐵軌摩擦的轟隆隆的底噪。乘務員隔一會兒從中間穿過一趟,最後一趟穿過的時候,車廂裡的照明燈熄滅了。
等自己以後有錢了,一定要坐一等座,不,坐頭等艙。頭等艙裡應該沒有這股奇怪的像機油又像汗臭的鹹濕空氣味道吧?
路遂川不由得皺起眉,又翻了個身,面向牆壁蜷縮起來,仿佛這樣就能把那些聲音和味道阻隔在身體與牆壁圍成的一小塊空地之外。
好像确實管用一點,路遂川抱着自己,又摸摸身上這件穿錯的短袖。确實不是他能買的衣服風格,太素太寡淡了,除了商标什麼裝飾都沒有,商标是打工人最愛的平平無奇的優某某。路遂川一天天恨不得把自己打扮成潮男BKing花蝴蝶,今天也是實在沒幹淨衣服了,行李箱裡就剩這一件。
手感真有點太軟和了,不是天然的材質柔軟,而是經過磨損之後,棉質上衣纖維斷裂之後會長出的細小絨毛帶來的柔軟。他小時候那床薄薄的小被子,一開始也是硬的。但他從幼兒園午睡就蓋在身上,後來上了小學,還是要把它夾在兩腿中間抱着,讓這床小被子和自己一起蓋大被子,仿佛是個什麼寵物似的。
他喜歡咬被子邊,用棉料慢吞吞地磨牙,或者放在嘴裡嚼,口感很好,像一塊有棉花味兒的口香糖。口水把被子打濕了,再洗幹淨曬幹,反複好幾年,就變得這樣毛乎乎的。每次抱着那床小被子,路遂川都覺得很有安全感。
這床被子他從小留到大,記得是拿到北都來了,他有點忘了放在哪裡。可能在次卧的櫃子頂層,回家了得好好找找。
回家。
吃大餐。
拍戲。
困。
賺大錢。
路遂川的腦袋漸漸變得昏昏沉沉的,開始思考到家了要跟戴老師點些什麼菜。
軟乎乎的面料。他最喜歡。
紫羅蘭味道的洗衣液。他最喜歡。還混雜着一些他不是那麼熟悉的味道,但是聞起來很安神,好像他曾經在這個味道的包圍下睡得很好。
路遂川半閉着眼皮,把手放在肚皮那塊布料上摸呀摸,就像自己哄自己睡覺一樣。
然後他輕輕叼住領口,咬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