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拍了水裡的戲,太陽落山之後就冷一些——不過今天已經收工了,天奇哥給拿了厚衣服,不是很難受。”路川想了想,“嗯,還是有點難受噢,風有點大,身上頭發上也黏糊糊的,晚上隻能睡帳篷,不是很方便。”
早兩年自己一個人出去跑劇組找工作,成宿成宿地不睡覺,等待期間就睡棚裡的衣服堆上 ,或者找個空地睡路邊,醒來腰酸背痛一臉灰土,比這不知道條件艱苦多少,也是一個人過來的,沒覺得多難挨。而且隻是今天一晚這樣将就一下,明天就要轉移陣地去另一處拍攝,能住酒店了。
但是戴維說要他别憋在心裡,他也就從善如流地說兩句。
好像真變得比以前脆弱了,非得聽到電話對面有點不忍歎了口氣,心裡才舒坦一點似的。雖然他還是說謊了——今天并沒有收工,還等着拍下一幕黎明戲。
“這麼辛苦啊,小演員。”戴維的聲音輕輕的,好像已經要睡着了,“你箱子裡應該有個保溫壺,看看能不能找點熱水稍微擦擦身上,會好不少。”
路川看了看遠處被當作設備儲藏間的房車,有點哭笑不得。“哪來的熱水啊,我們都在這烤火呢。最古老的部落活動。”
如願聽到了對面驚異地一聲“啊”。
戴維隻知道他要拍的東西在野外,聽路川的轉述,劇情也很平靜,大概是一個失聰的年輕音樂家,通過各種自然之聲重獲内心共鳴的故事。沒想到是這麼簡單粗暴的方式,跟海共鳴就得進海裡泡着,那跟什麼獅子老虎之類的野獸共鳴還能真進獅子嘴裡嗎?
不過他能聽出來,路川抱怨歸抱怨,精神上卻是樂在其中。于是頓了頓,轉換成較為輕松的語氣。“那也算是回故鄉看看了,省得天天在家扭來扭曲跳你那什麼海藻舞。”
路川輕聲咯咯地笑。
“你的畫展呢,順利嗎。”
“什麼我的畫展……我隻是帶幅畫去參展而已。今天來得人挺多,不過沒什麼事忙,隻是值班站崗就好——明天估計也差不多,挺有空的。”
言外之意想發多發,自己都能看到。
路川隻是噢了一聲,突然降了一個調門兒,用氣聲問:“你睡我房間嗎?”
“……”
一下子變得緊促的呼吸聲,甚至聽得出為了克制自己的無措作出的笨拙努力。
小戴老師簡直是最好騙的笨蛋一個。
“……沒有。你别逗了。”
“為什麼不去?我走之前你不是答應我了麼。”
“那是——”
那是那天被你親蒙了,腦子糊塗根本不知道在做什麼。本來酒力很好的,愣是被蹭了一臉啤酒味兒。
“你屋太亂了。”
“那你順便幫我收拾一下不就好了?”
“我那麼喜歡你呢,我給你收拾。”戴維回嗆了一句。
“你難道不喜歡我嗎?”路川根本沒受挫,又夾着聲音補了一句,“沒關系,我知道哥你隻是人好哄我玩的,不喜歡也沒關系的。我房間其實一點都不亂,不過哥你不想進去也沒關系的,我隻不過稍微有點傷心,但很快自己就會好的。”
……裝可憐。這小孩可不是小白兔!
“明天,明天好不好。”戴維再次躺下,伸出兩根手指按了按眼皮,“今天有點累,明天還早起。”
說完又覺得自己這點兒累和小孩上刀山下火海相比可能就跟撓了撓腳心一樣。
“……你也得早點休息呢,再在海邊坐着吹風,當心真感冒了——行李箱夾層拉開有一些常備藥,以防萬一。”
“知道啦,”路川抻着長音,“那你休息吧,我挂了,老年人。”
真挂了,沒等戴維反應過來就隻剩下一個人的房間裡的甯靜。
生氣了?
戴維把手機從臉邊撤下來,仔細擦擦屏幕。他不怎麼愛打電話,以前為了賣課不得不打,現在少了績效壓力,更是能發文字就絕不語音。剛貼着手機聽了半天,像路川這小孩剛剛就趴在他肩膀上說話似的,聽得人耳朵還有點兒麻酥酥的。
……真得想辦法給自己來一槍了。
他下床把燈關了,又重新爬回來平躺到床上。
不對,戴維,這事不對。你倆最開始是怎麼認識的?你得罪了人家,雖然這不是你當時的本意。然後莫名其妙你就住進他家,雖然你付了錢。然後莫名其妙你倆又親上了,還有了點不太好的反應,雖然這是因為喝了酒。後來你還跟陳思奇,和郭湘那小孩說了一些莫名奇妙的話,雖然你隻是樂于助人。莫名其妙你和他相處老是有點像傻逼,雖然,雖然……
擦,雖然不上來了!
戴維不管用他那藝術文科生的腦子怎麼推導,都隻通向兩種答案,要麼他真變成了傻逼,要麼他……真變成了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