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覺出有異,不停關切她的情況,最終她以身子不舒服為由,提前結束了這場約會。
出了熱鬧的街市後便稍顯寂靜冷落。他将她送回去,小蟬早被她打發去通知林父林母不用等她了。
她進了院子,進了自己的屋子,跨進門檻回頭關門的時候看到他還在外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吐出口氣,莞然,輕輕露出個笑意安撫他:“我沒多大的事,就是有點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你也早點休息吧。”
他微笑應下,看着她關上房門,聽着聲音是往裡走去,到榻上安歇。
外頭還在鑼鼓喧天,鬧聲隐隐約約傳來,小院寂靜,花木都像收了一整個白天的招展收斂起來,蜷縮着休眠。
安插在林府做小厮的一個手下習慣地來看一眼,卻瞥見一道欣長的人影獨立院中,他認出來,走近上前,嘿嘿一笑:“老大,您怎麼在這兒?和姝小姐約會如何?”
謝長殷凝視着那扇門,沉寂的臉容像是凝了滿夜霜色,他忽而歎氣般地,說了句手下聽不懂的話:“但願是我看錯了吧。”
随後便自飄然離去。
他離去後過了有一會兒,床上的姑娘聽着那小厮也走了,院中再無人。
她終于下床點起燈。
随着如豆的火苗一點點放大,她平靜的心随着獨處放松上蹿下跳,緊張得要砰砰跳出來似的。
她捂着劇烈起伏的胸口,環顧自己熟悉又帶點陌生的房間,隻是簡單地待着,幾乎大汗淋漓。
就在兩個時辰前,那一陣天旋地轉,前些日子隐隐約約近似于幻聽幻見的聲音畫面逐漸放大、清晰,她想起來了!
她想起了自己是誰,那二十多年的經曆,家破人亡血淋淋的慘痛刻入骨髓,她又怎能忽略!
但是現在這裡是哪裡?她如果真的回到以前,為什麼很多事情都不一樣?
她是有之前的記憶與印象的,相當于被喚醒前一段更深刻的記憶,但是曾經經曆過的一切,還是鮮活地保存在她腦海。
從最開始就不一樣。她記得自己從未到過海邊,從未見過大海。
林挽姝少時于青州周邊鄉野中生活,青州地處内陸,頂多有湖泊河流,但是絕對沒有海浪波濤聲在她的生活中出現。
雖然,她成為小姐安定心神後有時讀雜異志聞,心中是向往海闊天空的。
如何而來,為什麼不一樣,為什麼到七年前,為什麼會與謝長殷産生感情差點訂婚,這些或許重要,但對于當下的林挽姝而言,又不那麼重要。
因為往者不可谏,而來者猶可追。她要做的,一是阻止家族傾頹家破人亡的慘狀發生,二是,與謝長殷做個了斷。
她走到梳妝台邊,對着妝奁挑挑揀揀,慢慢握緊了一支尾端鋒利的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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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到第二天的時候,林挽姝與家人共用早膳,看着拌嘴打鬧恩愛的父母,依舊是記憶中那個樣子,心中更堅定了守護他們的想法。
猶記那夜,錦衣衛一個統領出示林家所謂“叛國”罪證,宣告所謂“旨意”,随後便帶着官兵闖進府中。
整個林府葬送在一片火海之中,被下了罪的就是被釘上為人魚肉的通告,任由官兵肆意搶掠,間或碰到了燈燭,火勢燃起。
她依稀記得,阿爹作為要犯第一個抓走,阿娘立刻趁亂把她帶到後面塞給她一個包袱送她逃走。
她當時哭着喊着要娘一起走,但是她娘說:“我要去保護明雪姐,況且你阿爹也在呢,我不走。”
于是阿娘就這樣把她推開了,至親之人慘死京城,而她漂泊他處,成了無根之遊魂。
中秋過後木葉簌簌而下,掉了大半的葉子,稀疏綠意懸挂枝頭,像是預示着冬的到來。秋日天氣爽朗,秋花還不知節氣隻貪戀着溫度陽光舒展着漂亮的花容。
此處乃是一處十分雅緻的園林,向百姓們收費開放。
水榭亭旁,少女靜靜地面水坐着,隻有一個看着無聊孤寂的背影。等聽到身後響動,少女立刻,露出一副端麗親近的笑容:“你來啦?”
謝長殷由遠而近走來,自她出現起眼睛便黏在她身上,原本冰塑冷漠般的氣質融化出另一種溫度,他近前,關心地問候起了她的身體。
林挽姝:“我前幾日是身體不大舒服,現在已經休息好了。不信你看。”
她張開手轉了一圈,裙擺飄揚,在空中劃了個水波般的漣漪,還像從前一般明麗活潑。
謝長殷似乎認可地點點頭。
“我因為當時心情不好,毀了咱們在京城的第一個約會,現在我再賠你一個,不過你也真是忙,約了這幾日才得空。”
她嘟着嘴抱怨着,這種小抱怨在少女青春秀美的臉龐上生動起來,反而覺得是撒嬌可愛。
她親昵地上去挽上他的胳膊,拉着他坐下,興沖沖地指着食盒給他介紹:“你看,這些是我到京城後發現的好吃的,你也嘗嘗。”
她看着他的眼睛亮亮的,笑容裡洋溢着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