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姝面色一白,原本故作溫婉天真的小女子情态消沉下去,在看到謝長殷的那一瞬,尤其在聽到謝長殷的話後,立刻變得疏冷、敵意。像秋日凄涼的雨夜,冰冷的石磚默立着浸潤涼透的雨水。
她退到同伴身邊,形成一道與謝長殷泾渭分明的界限。
“為什麼不能進去?”
謝長殷肅容淡淡道:“大國師在裡面主持法會,由錦衣衛護法,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聲音铿锵威嚴,猶如他手執之堅鐵。
“好,好。”林挽姝像是被氣狠了,身子微顫,劈手奪過一旁千金閣之士的長劍,執于身前,劍尖指向謝長殷:“你一定要與我為敵是嗎?”
她厲聲道:“那次你做閹黨走狗,這世還要做你的鷹犬,當真是錦衣衛的好大人啊,枉我曾真心待你,一到錦衣衛事那些虛情全歸扯淡!”
“謝長殷,我與你決裂是對的,從前我便不該信你!”
字字珠玑。如一把剛直銳利的箭,穿透蒙蒙細雨,直朝謝長殷心肺射來,紮得謝長殷粉飾的傷暴露,更加千瘡百孔。
雨夜的潮起漫上來,無孔不入侵潤人的官感、肺腑,竟如此猶豫,沉悶、濕重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謝長殷按着刀的手微顫,而後倏地用力捏住刀柄,猛地把刀自刀鞘中拔出,伴随與鞘壁摩擦之聲,銀亮的刀面映着對面林挽姝等人的身影。
刀刃被細雨微浸,卻仍不掩其鋒利、森冷、血腥氣的光。
謝長殷拔刀後手便握得很穩,聲音、表情也壓得很穩,很沉實,不近人情,泛着兇器的冰冷與殺氣:
“我不會讓你踏入一步,而就憑你帶來的這幾個人,也鬥不過我。”
“是要看這些人死在你面前而你明日由你家人來認,還是現在見好就收我讓你全須全尾離開,你自己選。”
林挽姝雙拳握緊,冷冷地盯着他,要是目光真能有實質,她早就拿利劍紮他個三百回了。
片刻後,她重重吐出一口氣,下令道:“我們走!”
她不能任性,由着千金閣的人因她枉死,也不能讓林家再多出一樁奇聞。
但她也十分不甘,眼裡的怒火由全盛的明火轉為幽暗、森冷的暗火,壓下去長長久久灼燒心肺,直到能化為冷箭、一箭中的的那天方能快意。
“你等着!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早晚有天會收拾你!”
“好,我等着。”
在林挽姝與其他人走遠後,謝長殷對着她漸小漸模糊的背影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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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此一事,林挽姝徹底冷下心腸,将曾經對着發呆的發簪扔了。專心做林家小姐,留意時局,警惕着保全林家性命。
一晃四年多過去,這四年裡發生了許多事,一切幾乎如那一世發展。
朝中諸皇子奪儲之争愈演愈烈,貶谪和升遷的官員冒了一茬又一茬。
但在一年多前,太子驚馬墜崖而亡,接着又是五皇子畏罪服毒自盡府中,最後又查出主謀八皇子等等。
總之,一番血雨腥風下來,成年皇子七零八落。
而皇帝經過這些事後迅速蒼老,不複從前年富力強精神。從幾月前開始,皇帝便身體抱恙。
林挽姝知道,看似平靜的皇城,實際皇帝身體每況愈下,更會在明年年初的時候徹底駕崩,由此朝中又有新一輪動亂。
随着時間一點點推移,對林挽姝來說,除了在過的此刻,往後的日子就像頭上懸刀的刀架,雖然林挽姝将刀解下來了,可看着上面空空懸着的繩子,心中依舊莫名恐慌,大概是曾經刀落下來過。
于是林挽姝越發關心起了林家、林父,時常找阿爹說話,而她爹漸漸地忙碌起來,就在一日她給林父送羹湯的時候,林父一見她來立馬把案上的紙一遮。
林挽姝放湯的手微晃,湯水一時不穩灑了幾滴出來。
“姝兒沒事吧?”林父關切地拿帕子過來:“都說這種事讓下人做就好了,燙不燙啊?”
林父慌裡慌張地轉身去找藥膏。而林挽姝輕輕挪開他蓋着的書本,看到快寫完的奏書上的字,瞳孔放大,神色震撼,若出于世。
林父轉身時便看到她這副大受打擊的模樣,一時驚道:“怎麼了?”
林挽姝掩飾着盡量平緩道:“爹你不是答應了我不檢舉嗎?這封奏書……”
林父笑笑:“還是被你看到了,鬼機靈。”
他笑着将藥膏打開,對她道:“來,手伸出來。”
林挽姝沒管上藥,着急追問:“爹,你為什麼……”
“有什麼事容後再議,現在我們家阿姝的手要緊?”林父溫和地笑着制止她,給她輕輕上藥。
藥膏的清涼貼上皮膚,撫過焦躁的心頭,林挽姝情緒漸緩,似也和她爹一樣甯靜。
上好藥後她擡頭直直看着林父,林父合上藥膏蓋子解釋道:“爹當時答應你的是不向鐘房檢舉,又沒說不上奏書。”
“這樣更不行!”林挽姝激動起來,“宦官接手奏書,你這不就是……”
自取滅亡。她眼角湧出淚,不忍說出那幾個字。
林儒賢知道,笑着安撫她:“聖上隻是因病讓宦官掌了一部分事宜,但真正大權仍在天家,阿姝不必擔心。”
“可是……”林挽姝看着父親,萬般情緒上頭,眼中淚水盈盈,可很多話都說不不出口。
說什麼呢?說皇帝的病不是小病,隻是被内宮壓着怕擾亂人心,
說皇帝前幾十年看着年富力強生龍活虎,突然一病便要了他的命!
說現在内宮隻怕已是宦官批紅掌權,這封奏書一呈上去正中太監靶心!
她哽咽着:“您就不能不上奏嗎?上奏會招惹小人……”
林儒賢依舊微笑,目光寬和,像是在看不通世事的孩子:“阿姝知道爹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