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閑聊幾許。楚岚突然意識到今日的話題竟然沒有不正經起來,大抵是少了某位關鍵人物的緣故,好奇道:“诶,怎麼沒見成少卿?”
倪初久擺手:“大理寺最近接手了幾個棘手的案子,聽說他熬了幾個大夜都還未有進展。”
楚岚咂舌:“朕想起來了,盧今安的案子對吧。按他的性子,忙得正跳腳吧。指不定怎麼抱怨朕把髒活累活全給了大理寺呢!”
倪初久義正言辭:“為皇上分憂是臣職責所在。成施曾同我說過,不得空回府便不回,隻恨自己沒有三頭六臂。若不是成親王埋怨他不着家,他都想直接搬去大理寺,吃住夜宿辦公都在一處才好。”
楚黛在一旁涼飕飕地吐槽:“成施哥哥要是知道你倆這麼編排他,非得氣出病來!”
倪初久鑽空子,一臉天真:“我喝醉了,醉話可不作數。”
楚岚點頭,面不改色:“初久喝醉了,朕隻是附和酒鬼的話罷了,也不作數。”
楚黛看着二人一唱一和,翻了個白眼搖頭,表示沒救了。幾人同時笑起來,不似君臣,倒像是青蔥少年三五成群在談笑。
此時一陣冷風吹過,殿中雖然燃了地龍,但倪初久前襟被酒打濕,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楚岚讓倪初久先回去換身衣服。倪初久本就不喜歡這些場合,想着皇帝菜也帶窦衎吃了,正愁找不到借口開溜。
二人于是美滋滋提早離開皇宮。
“先回一趟國相府。”上車後倪初久同駕車的小厮吩咐道,接着轉過頭跟窦衎解釋:“早時阿耶說今日也在府裡準備了晚膳,得回去一趟。”
二人坐車剛出宮門,另一馬車剛好拐進來。風撩起車簾一角,露出裡頭的木質輪椅來。
*
待二人到國相府時,王伯和他的胞弟、現任國相府的管家王福已然等在門口好些時候了。
王伯領他們往正廳走去:“老爺在祠堂,是否需要現在傳膳?”
倪初久原本正笑着招呼兩位王伯,聽及此笑容卻是一僵,眸中寒意閃過。
沒等窦衎看清楚,他便很快整理好表情,從容道:“那便開席吧。”
倪瞻很快從祠堂回來。近些年他告病逐漸退出朝堂,大半時間待在國相府,也沒有過多幹預倪初久和窦衎的生活。
是以倪瞻先是細心問了窦衎的近況,聽說窦衎在書院跟龐昊起了沖突,卻是因為對方挑釁,又叮囑他要不必忍耐,不能讓人欺負了去。
窦衎一一應了,看來倪初久的這“離經叛道”的性子還是遺傳。
接着三人落座,國相府的廚娘做的拿手好菜一一上桌,窦衎終于知道倪初久的這張“五香嘴巴”是如何養成的。滿桌的美味佳肴,雖不比方才皇宮裡的精緻,香氣和賣相卻要勾人許多。
尤其是最後端上來的三個,男人手掌那麼大的瓦罐。
瓦罐裡有奶白色的高湯,底下用隔層裝着三塊小石子兒大小的炭火細細煨着。
倪初久介紹說這東西叫“油炸鬼”,實際上是油條切裡面塞上剁碎的蝦肉和豬肉,再切成小段炖煮而成。
“底湯用的是豚骨、半隻雞和瑤柱等若幹海産,大火熬煮兩個時辰後,加上豆漿再熬煮一個時辰而成,最後加入冬瓜。冬瓜的青澀被油炸鬼的油脂和海鮮香氣驅走,保留了剩下的清香甜潤。蘸醬有兩種,芝麻醬濃郁,醬油醇香。”
“吃頭一個油炸鬼的時候不必細嚼慢咽也能滿齒生香;吃第二個的時候切記要邊吃邊吸吮油條和蝦滑間隙的湯汁;吃第三個的時候就會有點兒膩了。這時候剛好夾一小塊冬瓜,半軟爛的清甜可以一下子解膩。”
倪初久邊講邊夾起一塊給窦衎示範。一口下去,湯汁從油條裡迸出,幾滴濺在倪初久唇角,被他舌頭一伸,全卷了進去。
窦衎原本已在皇宮的宴席裡吃了個半飽,見狀竟覺得又有幾分饑餓,涎水止不住流。好在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再多也不怕,是以很給面子地又喝了三碗湯。
窦衎咽下最後一口蝦肉,滿足道:“這‘油炸鬼’名字取得很是有意思,不知是哪位天才想出來的吃法?”
他話音剛落,氣氛卻驟然冷峻,将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倪瞻垂眸片刻,默不作聲将杯中餘酒一飲而盡,倪初久則幹脆放下了筷子,一旁的下人們全都低下了頭。
窦衎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一時間也不知作何反應。
好半晌,倪初久才扯了扯嘴角,勉強苦笑,卻比哭還難看:“是我阿娘。”
窦衎恍然大悟,倪初久阿娘思婉卿秀外慧中,創造出此等吃法并不稀奇,隻是可憐她早逝,是整個國相府不可言說的禁忌。
“抱歉。我……是我失禮…...”
倪初久垂眸:“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