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岚禮賢下士,待人接物都屬于那種比較和善的類型。在收獲坊間美談和百姓愛戴的同時,自然也免不了有唱反調的聲音。
都說“陪王如陪虎,食祿似吞鈎”。捉摸不透和不怒自威幾乎等同于帝王之相。若是帝王過于謙和有禮,甚至于優柔寡斷,那如何穩定江山、威震四方?
好在這些動刀殺人的事都由倪初久這個鎮國将軍來完成。因此朝野上下對于楚岚給予倪初久的重視也并未覺得有任何不妥。更多的人都在偷偷觀察着等待,什麼時候這倆人鬧掰了,便是大啟動蕩時。
倪初久倒是沒那麼在乎,但他也不傻。自己跟楚岚關系再好,他們也首先是君臣,其次才是朋友。這話雖然傷人,但卻是事實。
他依稀記得自己第一次跟楚岚見面的場景。那時候他阿娘還健在,他跟着父母進宮赴宴。他吃飯貫是不用大人費心的,自己乖乖上座,要吃什麼自己說了,便心無旁骛地埋頭苦幹。是以他吃飽了閑得無聊便偷偷溜走竟也無人發現,結果不知怎的就繞去了皇宮後花園。
雖然是初冬時節,皇宮裡的花開得還是很盛。他個子矮,一棵梅樹對他來說已是龐然大物,需要仰望;一片梅林更是如海洋般廣闊,綿延不絕地鋪展開來。而他自己就像是裡頭的一小截嫩芽或是樹枝,被粗心的白鴿銜在嘴裡,飛過時不小心落下了。置身于這樣絢麗的美景,一下子迷了眼、失了魂。
像是受到某種召喚,他撿起了地上的一朵梅花,指尖卻撚了幾滴與花瓣不同的朱紅。
霎時,有薄雪飄落,送來陣陣打鬧聲。小倪初久再擡頭時,感覺到一陣寒風,梅林的紅都顯得刺眼了許多。他攥緊了那朵梅花,尋着聲音往林子深處走去。
“你算是個什麼東西?宴會豈是你能來的!”
“沒娘的東西,你早該死了。”
樹下,一群衣着華麗少年正圍着一小孩拳打腳踢。那小孩被打了卻不還手,隻是不斷地摔倒又爬起。他衣服破了不少口子,傷口流的血就直接沾染在了地上的雪和梅花瓣上。
同小倪初久指尖的一樣。
小倪初久想起了阿娘跟他講的睡前故事,那些闖蕩江湖的大俠。是以一股力量推動着他,他想也沒想便沖出去推開一人。
“你是誰家的小孩?”
倪初久小時候臉還沒長開,顯得水靈靈的眼睛更大。裹了兔毛的小棉襖,每次跟着父母出去,誰看了都會感歎一句着小姑娘長得真可愛又漂亮。是以施暴的其中一人也以為他是朝中哪個大臣的女兒。
但這話直接惹毛了小倪初久。他撿起地上的雪,一人對着對方就是開打。好在阿娘教過他習武,他個子又矮,對方抓不住他,竟然也打了個平手。
沒打多久,遠處傳來宮女太監的呼喚,那群人似有忌憚,匆匆悻悻離去。
倪初久吃飽了,打架又沒打輸心情更是好,不理解為什麼這小孩癟着嘴哭:“你又沒錯,哭什麼?”
他走過去,一隻手伸到坐在地上的小孩面前,小大人似得跟他講道理:“我阿娘說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有人罵你一句,你就罵回去;有人搶了你的糖,你就搶他的糖;他打瞎你一隻眼,你就打瞎他兩隻眼。總之,不能吃啞巴虧啊!”
那小孩盯了他和他的手一會兒,終于下定決心似的準備握上。身後的梅林裡卻沖進來幾個丫鬟太監,他便做賊似的一下子就将手收了回去。
那小孩被抱走,小倪初久也被随後趕來的倪瞻帶會去。後來過了好幾日晚飯時,他才聽到父母聊起此事。原來那小孩是不受寵的皇子的中的一個,叫楚岚。因為那日在後花園自私鬥毆,他被禁足了三個月。
小倪初久不理解楚岚明明是被欺負的一個,為什麼還要被罰。倪瞻卻說這身為皇子,由不得他,并且教育倪初久說他不應該插手。
“我要是不插手他就活生生被打死了。”小倪初久脆生生反駁道。
他阿娘倒是站在他這一邊,表揚了他助人的行為,同時卻感歎了一句那孩子也是可憐。
後來二人幾乎沒再見過面,直到倪初久長成少年,阿娘離世,他領兵征戰,開始嶄露頭角,進宮的次數多了起來。再見楚岚時他已不是那個癱坐在地、傷痕累累的男孩,而是年少有為、被器重的皇子了。
很巧的是,那又是一個冬季,二人在大雪紛飛的後花園裡偶遇。但隆冬已至,積雪深厚,那片梅林早已換成了别的樹,倪初久也不用再仰視那些幼年時感覺高大無比的建築。
“好久不見。”楚岚先開口跟他問好,二人聊起來,意外發現志趣相投,相談甚歡。但二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當年那片血紅的梅林,那場打了個平手的架,還有那隻來不及握上的手。
正如如今沒有人再會毫無保留地支持倪初久那些俠肝義膽的行為。
倪初久回到了皇城,選擇了接受這樣的現實。他對楚岚保持君臣關系,這是階級的規則,也是對楚岚的尊重,更是對他安全的做法。生在皇家,身在皇城,便是身不由己。
不過另一方面來說,當朝天子家的孩子能有幾個是屬實心稱砣的?但凡能坐穩皇帝位置的,手段定然不簡單。不過對于倪初久來說,若是帝王守護國家,那麼守護帝王和守護國家從某種程度上說都是一樣的。是以這些年,他和楚岚一直維持着這種比一般君臣要親近一些,但仍舊各有保留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