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一小段密林,又從一條沿山小路拐進去,迎面是一個兩人高的山洞,步行數十步後豁然開朗。倪初久一愣,被面前的景色驚得說不出話來。
群山圍住的,是一片明鏡般的湖。湖邊有山徑蜿蜒,涼亭點綴其間。湖中有孤舟蓑衣,釣竿上停着兩隻鹈鹕。
“怎麼?信不過朕啊。”
倪初久轉頭,就見楚岚自山徑台階上踱步下來,手上還端着杯熱茶。
“别傻站着了,來涼亭裡暖和。”他将熱茶塞倪初久手裡,領着他上山。
涼亭裡有火盆十分暖和,但石桌上卻寡淡得很。一壺熱茶,幾盤點心,兩隻杯子,一盤棋。看來這頓“飯”皇上的确隻邀了他一人。倪初久默默松了手裡的武器。
“失望了?”楚岚偷偷觀察倪初久神色。看到桌上的東西,後者明顯的情緒波動。若是倪初久是楚黛養的那些兔子,那麼此刻他的耳朵必定是蔫了吧唧地耷拉下來的:“我知你必定是吃過了,若是同你說喝茶,可請不來你這尊大佛。”
“皇上說笑了。此美景也是另一番食得的人間風味。”說是這麼說,倪初久的語氣卻算不得高興。
“别同朕置氣。來來來!這可是膳房剛做的點心,你最喜歡的酥糖。”
二人落座,下了幾盤棋,倪初久還是沒忍住問了:“皇上可是有什麼心事?”
“還是你敏銳。”楚岚如釋重負地放下棋子,看向遠處湖中的那隻孤舟,重重歎了口氣。
“去年冬那場大雪時,太後生了場重病,自那之後身體便一直不好,近段日子來更是急轉直下,禦醫已經多次暗示朕……朕不禁又念起了另一人。你可知道,太後并不是朕的母妃?”
楚岚的身世,倪初久也是略知一二。很顯然這段皇家秘辛并不光彩,因此當朝知道的人是少之又少,知道的幾人也為了保命而閉口不談。
倪初久跟楚岚認識這麼久,還是頭一次聽他主動提起。
楚岚生于冷宮。他的母妃麗妃當時因家族激進和貪污而失勢,被打入冷宮。最開始的時候,先皇對麗妃還餘情未了,時常會去冷宮探望。一來二去,卻沒想麗妃懷上了龍子。
但後宮從來都是隻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麗妃就算順利誕下了皇子楚岚,也并沒有挽回先皇的心。
倪初久遇見楚岚的時候,似乎麗妃已經去世了。他可以猜想楚岚在冷宮的日子并不好過,卻沒想楚岚缺說在他更小的時候,連親生母親也不是很喜歡他。
“朕還記得,母妃情緒多變,下雨的時候尤其喜歡坐在鏡前梳發,自言自語着時而痛哭,時而悲憤咒罵。罵着罵着,他就會将我喚進屋子裡,指着我的臉哭喊……”
倪初久聽了,心裡也很不是滋味。楚岚似乎完完全全陷入了自己的回憶裡,不知是不是錯覺,倪初久總感覺他最近突然多愁善感了起來。對于皇帝來說,這可不是件好事……
*
這頭,火燒雲終于是累了,窦衎于是幹脆下馬,牽着小姑娘溜達着回營地。遠遠看到有兩人行動緩慢,前面那人似乎坐在椅子上。待窦衎行至紮營入口時,看清了對方正臉,是許久不見的楚楓。
這位文文若書生的典範仍舊坐在特制的輪椅上,毛皮披風将他卷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顆頭來。盡管如此,他說話的聲音也依舊沒什麼生氣,像是剛生完一場重病。
但看到窦衎,他居然先一步打了個招呼。
“窦世子,許久不見。”
窦衎沒料到楚楓會參加此次冬獵。他跟對方關系算不得熟悉,原本打算直接繞路走的,這下被截住,反而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先端正行了個禮。
楚楓打完招呼正要說些什麼,身後卻走上來幾個人。窦衎剛入朝堂,人還認不全,面孔雖然熟悉,但他隻知道對方是戶部的幾位官員,叫不出名字。
好在楚楓認識,他人緣一向不錯。窦衎撿着吃,跟着打了招呼。寒暄片刻,其中一人看了看楚楓身後,突然好奇:“诶,怎麼這次沒見您身旁那位何公子?”
楚楓的笑頓時凍住,好在他很快意識到,表情柔和了不少,語氣卻淡了許多:“他生病了在家修養。”
說完這句話,他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手捂上嘴,再放下時掌心竟有朱紅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