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咯噔一震,連忙拍了拍他,焦急地聲聲喚着他的名字。
可他卻再沒了反應。
神格覺醒,屬于愛神羲容的那段記憶頓時如開閘洩出的洪水般,洶湧灌進她腦海。她想起了她年幼時那個日日去神界陪伴她看日出的人,想起了他們後來被迫分開的兩千多年。
還有那日,神界審判庭刑台上,那場和他時隔兩千多年的重逢和擁抱。
他一直在,黃泉碧落人間,他從不曾離開過她,也從不曾放過手。
三界,三萬年……
“教主大人。”
“滾開!”江冉冉二話不說撿起地上魔兵掉落的短刀,刀尖抵着自己心口,聲嘶力竭沖守衛者道,“今日他活我活,他死我死,要麼放我們走,要麼我現在就毀了魇教主的靈魂!”
“您……”
守衛者啞然頓住。
魇教的存在就是為了複活魇教主,若沒了煞氣靈魂,一切就都沒了。
“不要,冉冉……不要……”她耳畔傳來宸夙微微弱弱的呢喃。
他都能聽到。
他隻是太累了,說不出話。
倏然,轟一聲石破天驚的巨響将烏雲炸開一個窟窿,天空像是被撕開一個缺口,卻見十三道箭矢般銳長的光芒從裡面飛閃而出,簌簌落地,把宸夙和江冉冉包圍起來——
滄衍下紀元十二神祇。
還有神族長老。
十二神手持神器,全身上下熠熠聖光,将這方昏暗之地照得徹亮。
後方一衆魇教的祭司魔兵俨然被此等情形震住,頓時安靜下來。
黑夜,無風,噤若寒蟬。
片刻後,神族長老終于朝兩人緩緩走過來,面色凝重得像冷鐵:
“羲容,你該回去了。”
江冉冉惑然,“回去?回哪?”
“你是神祇,自然要回神界。”長老威嚴正色道,“如今靈魂封印已破,愛神的神格和神翼都在你身上,你不是人類,自然就不屬于這裡。”
“我已經不是羲容了。”
江冉冉搖搖頭,不理解地蹙眉望着長老,“我現在隻是江冉冉。”
“可你身上有愛神神格!”
長老言辭倏然淩厲了幾分,“屬于神界的東西必須歸還神界,你流落人間二十多年,這事今天必須了結!”
事态有變。
魇教衆人已然暗暗撤走。
良久,見江冉冉無動于衷,長老把目光轉向了昏倒在她肩上的宸夙:
“小夙,放開她。”
“不……”
耳邊飄來又一聲細弱的呢喃。
她感覺到,他繞過她頸後的手臂肌肉在一點一點用力,變得更加緊緻,聽到他喉根深處艱難卡頓的喘息。
“不放,我……不放……”
“别逼我動手小夙,”長老厲聲喝斥,“你今天必須給我放手!”
“我不放!”
“宸夙,”後方另一位神祇見狀,頓時拿劍直指向他,“我們今天來隻是為了帶走羲容,跟你沒關系。你如果再不識好歹,别怪我們手下無情!”
“你們要幹什麼?”江冉冉慌了,緊張道,“你們還要對他怎樣?”
“誰敢!”
下秒,宸夙突然将手中往生劍劍鋒指向神族長老,咬牙沉聲道,“誰敢碰她一下,今天都得死,你也一樣。”
他一手持劍,另一隻手緊緊護着江冉冉,身子無力地微弓着,渾身都是破碎的傷口和淋漓的鮮血。
可盡管如此,仍無人敢輕易接近他。他身上散發着一種惡魔般殺戮的氣息,盡管遍體鱗傷,卻仍能把人撕碎。
“宸夙,你我之間當真要鬧成這樣麼?”長老微微眯眼,失望地搖搖頭。
“你……敢弑神了?”
宸夙嗤笑一聲,含着幾分陰鸷和偏執,“神要殺我,我為何不敢弑神?”
“變了,都變了。”長老嘴角突然一扯,頗為自嘲地笑了笑,“小夙也好,死神也罷,我隻是希望你能像個普普通通的人一樣。可眼下看來……”
長老話沒說完,卻聽對面嗤笑聲愈發激烈起來,帶着越來越重的嘲諷。
宸夙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
“我也以為我能做個普普通通的人,”他眼中血光幽幽,似乎在嘲笑長老,卻分明更像嘲笑他自己,“可後來我發現,鬼就是鬼,他變不成人。地獄的鬼永遠變不成普普通通的人!”
“可沒人讓你做地獄的鬼!”
“不做鬼?”
宸夙冷哼一聲,“我不做鬼誰來救她?你麼?你們這群天神麼?”
長老背過身閉緊了眼。
“動手。”
霎時,十二道神索從四面八方投射來,緊緊纏繞住宸夙身體,十二股強大的神力頓時在他體内瘋狂攪動撕扯。
一口鮮血猛從他嘴裡湧出,他失重地往前踉跄幾步,雙膝脫力跪倒。
“宸夙!”
江冉冉被宸夙連帶着往後跌走幾步蹲了下來。剛才一瞬間裡,她看見一簇紅從眼前閃過,聽到一片血落地的聲響,她想看看他到底怎麼樣了——
可她被他緊緊抱着。
這個角度,她看不到他的正臉,隻能向下瞥見他一片血紅的後背。
還有十二條捆在他身上的神索。
“住手!”
眼淚頓時洇出眼眶積滿眼底,她聲嘶力竭地沖十二神祇哭喊。
“放開他,你們放開他!”
神索越縛越緊。
她看見交纏的神索生生勒進他背後鮮血淋漓的傷口,聽到他喉嚨深處極力克制的痛吟,感覺到他身體疼得顫抖。
可十二神祇無動于衷。
“長老,長老,”她害怕瘋了,慌忙望向旁邊站着的神族長老,聲音帶着微促的哽咽,“我求求您,您讓他們放開宸夙行嗎,他不能再受傷了,他真的不能再受傷了,求求您……”
“那你就老老實實回神界反省!”
“我回神界,”她連忙苦苦哀求,“我回神界,你們放了他好不好?”
長老瞥了眼宸夙,“讓他放手。”
“宸夙,你放手宸夙,”江冉冉哭着晃了晃他,“你聽到沒你快放手!”
“快啊!”
“不,不能放……”
劇痛吞噬着他全身每一條神經。可任憑身體如何痛,他抱着她的手臂就是不松開,死死将她藏進自己懷裡。
他幾近昏迷,隻剩下最後一絲微薄的意識,一聲聲在他腦海裡告訴他:
不能放手,死也不能放手。
“冉冉,我……我再也,再也……不會,放……放手了……”
“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