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輕輕撥開了她的眼皮。
天光晃眼。
黑暗的混沌空間消散,一切都回到了現實,大夢初醒般。江冉冉手撐着地緩緩坐起來,等待迷蒙的意識蘇醒。
她現在身處的地方,似乎是遺迹城裡一座高塔建築頂端的露天平台。
四周,數十道黑氣凝流結成囚籠狀,将她困在這裡,旁邊隻站了一個手持長矛的黑衣卒子在此看守。
忽然,她想到什麼似的上下摸索了遍,果然,望虛玉已經不在身上了。
不過現在。
這些于她都已經不重要了。
“你們主上呢?”
她走到那看守的卒子旁邊,隔着牢籠問,“把我關在這要做什麼?”
那卒子轉過身,卻見他戴着玄鐵面具,聲音糙啞得像是有妖魔附身,“洛爾大人說了,沒有主上的允許,你就乖乖在這等着,聽候發落,在這之前休想離開囚籠半步。”
“可我現在有要事相告,”江冉冉說,“我需要立刻見一個人。”
“誰?”卒子問。
“守衛者。”江冉冉道。
卒子哼笑了聲,“那個人——平時就神神乎乎的,又是半路投誠,鬼知道臉皮子底下安的什麼心!你要真有事說,怎麼不找洛爾和墨玄大人?”
江冉冉奇怪,“怎麼聽起來,守衛者在你們這好像不大受待見啊?”
卒子道,“現在整個遺迹城裡都在傳,說那個守衛者,之前跟墨玄和洛爾二位大人都有點恩怨過節,而且在來這兒前,他還跟我們主上的對家聯手合作過,主上忌諱他。”
“忌諱他,為什麼還要留下他?”
“據說他身上有很重要的東西,”卒子說,“主上的計劃不能沒有他。”
恩怨過節——江冉冉記起當初自己被洛爾挾持那次,好像依稀聽到那個叫墨玄的女靈師跟洛爾起了争執,什麼墨玄背叛了洛爾,洛爾背叛了魇教,守衛者要除掉洛爾……
真是越想越亂。
到底誰跟誰是一夥的?
“不多說了,守衛者人呢?”
“我怎麼知道!”
卒子攤了攤手,道,“那人一向來無影去無蹤,見他?算了吧!”
“是誰想見我啊?”
上方突然落下一個聲音。
江冉冉和卒子聞聲擡頭之際,守衛者黑色的身影已經穩穩停落在不遠處,幽靈般朝這邊飄忽而來。
“喲,原來是江小姐。”守衛者說着,朝卒子擺手示意讓他先下去。
江冉冉望着卒子離開,直到卒子背影消失才收回視線說,“你來得正好,有件事我想跟你談談,我想請……”
“江小姐!”守衛者突然提高嗓音打斷她,“如果是你要見我,那我想我這趟就不應該來。我跟江小姐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一切已成定數,我們都不要再浪費彼此的時間。”
話音落,還沒等江冉冉說什麼,守衛者揮袖轉身作勢就要離開。
“等等!”
江冉冉上前一步,雙手不自覺順勢握在囚籠上,可熾灼的妖氣立刻就燙得她啊一聲哀叫連忙松開手。
血水在潰爛的手心漫流。
“你看看你現在,”守衛者冷笑着搖搖頭,“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我想請你幫我個忙。”她說。
“要我救你出去麼?”
沒等江冉冉回話,守衛者直接撂下一句“别多想了”,轉身繼續走開。
“兩條妖魂都在我這裡!”
眼見守衛者越走越遠,江冉冉突然擡高聲音朝他的背影大喊,“我知道,傅玥并不是成為魇教主的最佳人選,我才是最合适的,對麼?”
不出意料,守衛者果然止步了。
“我說江小姐——”守衛者重新朝她這邊移過來,口氣玩味嘲諷,“之前不是你嫌我煩,說什麼也不肯成為魇教主,讓我趁早另尋他主麼?”
“我想明白了。”
江冉冉說,“之前是我沒眼色,不識好歹。能成為妖王有什麼不好。”
守衛者卻突然嗤笑,“我看你根本不是想明白了,更沒有成為妖王的野心。你隻是眼睜睜看着朋友為你而死,愛的人受盡折磨,而你卻什麼都做不了,懦弱可憐得一敗塗地。”
“是,”她聲音突然冷厲了幾分,“你說得對,我就是覺得自己可憐夠了,不想再做任人宰割的魚肉。隻有成為魇教主,我才能救他,救我自己,我才能在妖域做我想做的一切。”
守衛者啧了聲,微微歪頭,“你怎麼了,怎麼像是突然變了個人?”
“因為我沒有别的選擇了。”
“你不對勁。”
守衛者說,“我怎麼确定你不是另有預謀,達到目的就反悔了呢?”
“那你想讓我怎樣?”江冉冉問。
“簡單啊,離開宸夙。”
“什麼?”
守衛者冷冷道,“離開宸夙,跟他徹底斷開,并且在必要的時候親手殺了他。我會再帶你去見他一次,畢竟有些話,還是當面說清楚比較好。”
江冉冉隻覺心髒抖了一下,眉心蹙起,眼裡透出含着質問的疑惑:
“你是故意的麼?”
“怎麼,”守衛者似乎在裝糊塗,“江小姐是付不起這代價嗎?”
江冉冉眼尾突然有點熱,垂落的雙手攥緊,盯着在她眼前徘徊來去的守衛者,委屈又怨恨的眼神透露着她似乎想說什麼,可湧上的話卻又被什麼東西硬堵在喉間說不出口。
“我也不是故意激你。”
見江冉冉半天沒擠出句話,守衛者無奈歎口氣,“我奉勸你再好好想想,你和宸夙還會有什麼結果嗎?”
“夢該醒了!妖神大人!”
聽着聽着。
江冉冉頗為自嘲地笑了聲。
是啊,她還在幻想什麼呢?
讓那個遍體鱗傷擋在她和命運之間隻願她平凡快樂的人,親眼看她變成妖王?讓那個傾盡代價隻想留住她隻求她平安自由的人,親眼看她身祭天道?
江冉冉啊江冉冉,你在辱弄誰啊。
“想清楚了嗎江小姐?”
上蒼山青銅鼎香燃三千年,神界審判庭刑台上斑駁的血迹至今還在,烙入身體的傷疤再難消退,藏于心口的玫瑰熱烈生長——
可是啊宸夙,命運在上,你留不住我,惡戾的彼岸花也配不上死神的愛。
既然一切由我開始。
那便也由我親手結束。
“帶我去見他吧。”
她話音落。
守衛者沒再說什麼,隻揚袖一揮,黑氣囚籠立刻消散。他抓着她的肩膀将身一旋,兩人頓時原地消失不見。
天光暗了色,落日在在遺迹城裡拉下影子的帷幕,這裡很快就要入夜了。
·
環形圍場中央,古祭壇上。
這個時間。
洛爾和墨玄都在營地練兵,四處巡邏的護衛隊也大都在外圍區域活動,至少一炷香的時間不會有人發現他們。
所有情形都還和早上一樣,唯一有變化的是宸夙身下的血又添了一層。
“跟他再說說話吧,”守衛者停在宸夙旁邊對江冉冉道,“教主大人。”
宸夙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但此刻,江冉冉反倒希望宸夙昏迷得深一些,最好什麼都不要聽到。
“宸……”
她突然頓住,咽了咽,像吞一下塊比喉管粗的石頭。又猶豫了片刻,她倒抽口氣,故意把聲音壓低了些:
“宸夙,你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今天來跟你道聲謝,算我魇教主仁至義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