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愣。
就要解開封印的手忽然停住。
見她稍有動搖,長老立馬補磚添瓦接着道,“有些事沒必要做絕,有些路也沒必要走死,這扇門不開,你還能欺騙自己說他或許還活着他或許就在裡面;但若門打開了,你親眼看見裡面空空蕩蕩空無一人一無所有的時候,你連抱着幻想做夢的資格都沒了。”
空氣一時間沒了聲音,幽黑的寂靜裡,那隻觸在封印上的手堪堪滑落。
她瞳孔微縮,好像在害怕什麼。
“别對自己這麼殘忍。”
懸着的心稍落,長老暗自舒口氣,淡淡道,“都說眼見為實,但有時候,有些太殘酷的真相還是不要看到的好。我想假如宸夙還在,他應該也希望你能對自己好一點吧。”
“不會,不會的。”
她眼神空虛,錯愕地搖搖頭。
轉身時,一個沒站穩竟整個人歪了下,朝着前面洞口處那點亮,失了魂般飄飄忽忽走去,邊走邊喃喃:
“我還沒告訴你我之前那些話都是假的,你連個解釋都不來跟我要嗎?”
“我說我不要你了你就去死是嗎,你怎麼敢啊宸夙,你當真……”
“把我一個人丢下不管了?”
她恍恍惚惚往洞外走,拖着一身黢黑迎向天光。身後盡頭處那扇閉緊的石門越來越遠,終匿于黑暗。
裡面是她不願碰碎的幻夢。
妖神又如何,擁有不可一世無人能敵的力量又如何,還不是懦弱至此。
·
往後一連幾日,她都渾渾噩噩的。
心空體乏,好閑嗜睡,活生生像個孤魂野鬼,漫無目的地在冥界、人間和妖域遊來蕩去,不知去處,亦無歸宿,苦悶時無人解語,寂寞時無人為伴,隻有這一壺又一壺的烈酒作陪,淌入了喉流進了心灌醉了身,倒也能偷得一時松散,在浮生大夢裡賴上一賴。
她感覺自己病了,患了某種無名怪疾,可心裡又清楚妖神怎會生病。
有時候,她能坐在同一個地方一動不動望着天,一望就是半日。
也能随便靠着一個角落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一睡就是整整一天。
等死,大概便是如此吧。
墨玄在那夜的混戰中被葉枭所殺,傅玥在遺迹城塔頂封印裡贖罪,洛爾已死,給小北的僞瞳還在煉制。
她也履行了跟葉枭的約定,把妖域裡活下來的那些冥兵送回了冥界。
若沒有三月後的以身祭天道,眼下這世間,好像已經沒她什麼事了。
畢竟他都不見了。
她死了也沒人會知道。
想到祭天——
她放下手裡的酒壺。
神志早已喝得亂七八糟不清不楚,紅着臉頰醉意闌珊地呵呵一笑,懶懶散散攤開手,在掌心聚起一團妖氣。
随即。
紫色妖氣深處閃出四小簇異樣的光,似是有什麼東西出現在了她手裡。
慢慢地,妖氣漸熄,四物現形。
其中兩物為混沌石和望虛玉。
除此之外,竟還有血紅的往生戒指,和一隻翡綠的手環。正如魔戒是往生劍,這手環便是神劍蒼落化形。
“往 生魔 戒——”
她一字一頓念叨着。
将其他三樣東西攥進手心,隻留出這枚通體赤紅的魔戒捏在指尖,睜着半隻眼撚來撚去端詳,昏昏沉沉道:
“诶,我問你,他們都說……說你主人死了,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你說話呀,宸夙沒死對不對?”
“連你都不理我?”
作為創世二神誕下的後代,妖神生來便身負創世神之力,望虛玉、混沌石、蒼落劍、往生劍這些創世二神的遺物,不論如今在何處,在誰之手,她輕而易舉便可盡數召回。可她喚得來死神的往生魔戒,卻感知不到半點死神身上的氣息如今在何方。
這四樣東西。
将是她以身祭天道的見證。
自創世二神隕落後。
蒼落往生二劍幾乎陷入半沉睡狀态,如今根本發揮不出它們毀天滅地的真正力量。在這幾萬年裡也無人知曉,究竟如何才能讓雙劍之力完全覺醒。
而如今,隻有她妖神知道,混沌石和望虛玉便是徹底喚醒雙劍的鑰匙。
竟從無人将這四樣東西想到一起。
上古混沌大戰時,雙劍本就是因她而鑄,被創世二神賦予殺掉她妖神的使命。而她三月後要做的——
便是以雙劍親手殺了自己。
唉,幾萬年滄海桑田又如何——雙劍終究避不開使命,她妖神到底也逃不掉必死的歸宿。
她慵慵懶懶打了個哈欠,忽然醉醺醺悶哼一笑,翻了身接着睡過去。
四周安靜。
夕陽光貼着她臉頰緩緩拂過。
“冉冉。”
“冉冉。”
恍然間,模模糊糊的。
好像有什麼細碎渣渣的聲音鑽進她耳朵,吵到了她。她皺了皺眉,厭煩地撓撓耳朵咂咂嘴,将頭埋深了些。
“冉冉,醒醒,是我。”
“我回來了。”
刹那,空虛的腦海裡噌地閃過一道電光——被烈酒浸得麻醉的神經識别出熟悉的聲音,江冉冉蓦地睜開眼。
從昏沉中猛然驚醒。
可她卻定着不敢動。她害怕這是幻聽,害怕自己轉身後什麼都沒有……
“冉冉,快過來。”
直到下秒,這個她已經太久都沒聽到的聲音,再次清晰地飄來。
她瞳孔驟縮,噙着滿眼濕漉漉的驚喜、慌亂和害怕,扶着牆歪歪扭扭站起來,低着頭,緩緩将身轉去——
遼闊的黃沙莽原上,夕陽光也是一片明晃晃的刺眼,什麼都看不清。
她隻得眯着眼,怯怯擡起頭。
前方,天光灼灼。
他站在那裡和她對望,日光籠罩着他的輪廓,散出無數光影,棱鏡般将他的身影映得變幻莫測撲朔迷離,又如失了焦的鏡頭朦胧虛幻,邊緣模糊。
遠遠的,淡淡的,恍恍惚惚的,像光暈下某個遙遠時空的剪影。
“宸夙,真的是你?”
“你回來了!”
淚光朦胧裡,她望見他朝她走來。
嘴角扯起喜悅的笑。
她趕緊拿袖子胡亂抹了下濕透的眼眶,再顧不得一身酒腥滿臉熏意,激動地張開手臂,在明媚晃晃似真似夢的日光下,奔跑向前方那個模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