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忽而,好像有什麼托住了她。
“冉冉,冉冉?”
“是我。”
耳邊飄過朦胧的聲音,好像隔了層膜,在另一個世界遠遠呼喚她。
她神志渙散,隻迷迷糊糊嗯了聲,然後努力将雙眼睜開條縫。
模糊的重影在她迷離不清的目光裡忽閃忽現,明明暗暗遠遠近近地跳動。
直到某一瞬,一絲一閃而過的清晰裡,她捕捉到了一個輪廓。
她卻無力地輕笑了笑。
唉,可真是沒救了——
都什麼時候了,她還做得出夢,生得出幻覺。命都要沒了,人都要消失了,自己還雅興地在這做白日夢。
大抵是想那個人想瘋了吧。
“冉冉,我們回家。”
耳邊聲音忽然有些濕潤的微哽,她又一笑,隻當自己執念太深聽錯了。
可下一秒,她突然感覺頸窩裡有個毛孔熱了一下,濕漉漉的溫熱,好像有一滴什麼東西滴了上去。
她有點疑惑,艱難無力地緩緩擡起一隻手,試探着伸向眼前這個輪廓。
忽然,她的手被另一隻手握住了。
她眼尾瞬間一熱。
“宸夙?”
不知怎的,她忽然就覺得委屈。
特别的委屈,甚至還有那麼點抱怨和責怪。本就模糊不清的視線,頓時被眼淚攪得更加碎散。
“真的是你,你回來了?”
“是我,我回來了。”
這次,她終于清晰地聽到了他的聲音——她已經好久好久都沒有聽到了。
“你再說一遍?”
“你……真的回來了?”
“我真的回來了,冉冉。”
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
心髒一個勁兒快速收縮,将胸腔裡的空氣全部擠走。她抽噎得快要喘不過氣,含糊的哭腔像被扯碎的線:
“宸夙,我們好……好久好久,沒見了,我……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好,”宸夙笑了笑,“我一直都在,你慢慢地說,我慢慢地聽。”
“那你的傷……還……疼不疼?”
“不疼了,已經沒事了。”
“對……對不起。”
她閉上眼,積滿眼眶的淚頃刻如注滑下,難過又委屈地唏噓,“對不起,我……我不知道我會……會傷……傷害你,不知道你……不能……愛我,對不起,對不起……”
“冉冉!”
宸夙突然打斷,“謝謝你。”
這一聲聲對不起仿佛将他的心狠狠撕下一片——他看不得她這般引咎自責的樣子,還是在他面前。
他不希望她覺得自己虧欠了他,他想告訴她,他愛她又怎會是她的錯。
“我這一生都是為了遇見你。愛你,是命運刻進我靈魂的法則。”
“可……可是他們都說……”
“死神不能……”
眼尾陣陣難抑的酸澀。
可他不願讓她瞧見自己流眼淚的樣子,倒抽口氣緩了緩,紅着眼眶低頭淺淺一笑,“他們都說錯了,愛不是死神的墓碑,愛是死神的燈塔。”
江冉冉閉着眼,跟着笑了起來。
“宸夙。”
她突然微微蹙起眉,閉着的眼角顫了顫,像是又有淚要流出來,“我做……做了妖神,還對你,說了……那麼多……難聽的話,還用噬……噬魂釘,傷害你,你……”
“你恨……恨我嗎?”
“那你呢?”
宸夙咽了咽,目光忽然有些怯弱地垂下,愧然道,“我太自私了,為了留住你替你做了那麼多次選擇,從沒問過你的意思,問過你還想不想回到世間繼續活着……”
“你怪我嗎?”
冷風忽而從身旁吹過。
她逐漸消散的身體打了個顫,不自覺往宸夙懷裡靠了靠。
“宸夙,快,快抱緊我,我……”
“我不……不想,消失。”
“抱緊我……”
早已積滿眼底的淚瞬間如決堤的洪水再也忍不住,宸夙閉上眼,雙臂傾盡所有力氣将她緊緊抱在懷裡,不留半絲縫隙,下颌貼着她額角,眼淚順着他的臉頰滑進她的頭發。
“宸夙。”
倏爾,他聽到她輕聲說,“如果可以,你還……還能救我,一次嗎?”
“我還想……和你,有下輩子。”
他輕撫了撫她後腦勺。
貼近她耳邊,道,“冉冉,相信我,我們還會有下輩子。不過這次呢,可能得換你多等我一會兒了。”
她幸福地揚起唇角,在他懷裡似有若無點了點頭,“好,我等你。”
·
金色霞光流轉在無歸川上。
燦爛,甯靜。
宸夙單膝點地半跪在岸邊。
握着江冉冉的手,專注地看着躺在紅色小舟上的她,“這是最後一隻無妄舟了,它會送你去另一個新世界。”
身體越來越透明。
她就快要說不出話了。
但她能感覺到他的手很溫暖。
“宸,夙……”
她用力擡起另一隻手。
伸到胸前,手插進衣服,片刻,竟從懷裡摸出了一枝紅色玫瑰。她顫抖着伸長胳膊,想把玫瑰遞給宸夙:
“你……你的,還,給……”
“謝謝你還留着它。”
宸夙笑着接過她手裡的花,捏在指間仔細端詳,“如果,我在你墓碑前種下一枝玫瑰,很多年後——”
“你會不會重生于玫瑰花蕾?”
“開玩笑,别當真。”
江冉冉還沒什麼反應,他自己卻先笑了,“我們都能活着。”
說着,他将玫瑰花放置一旁,低頭取下了左手無名指指根這枚通體赤紅的戒指——往生戒指回到了他手上,隻不過上面的創世神之力已用盡。
現在隻是枚普通的戒指。
猶豫幾秒,他終于輕輕托起她的手,将這枚戒指親手為她戴了上去。
“我就當你答應了,你……”
“不會不願意吧?”
霞光無聲傾灑在江面上,甯靜溫和地籠罩着萬物。她沒有說話。
卻恬靜地笑了。
“可是……宸夙,”
她突然喃喃,“萬惡的……靈魂,不……不配,被愛。”
“誰說的?”
宸夙蹙了蹙眉,一臉不服又倔強的孩子氣,“我才不信呢,我偏要在她惡戾的魂魄裡種滿玫瑰,等到花期至,玫瑰盛開,它一定是這世間最純淨,最赤忱,最燦爛的靈魂。”
說完,他淺笑着将她戴上戒指的那隻手輕輕放回她身側,把那枝玫瑰也放在了她身邊。他認真地看着她的臉龐,慢慢俯下身,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輕而漫長的吻——
願你在溫柔鄉裡一路平安美好,去到無歸川盡頭那個光耀的世界。
願你夢醒時分,遇晚風微甜,見天邊暮色正好,月上雲梢,星辰杳杳。
“等着我,我一定會來。來的時候,我一定會帶着一枝玫瑰。”
“晚安,我的女孩。”
小舟順着川水。
向金色的光耀漂遊而去。
她嘴角挂着甜美的笑,像在夢遊。
越來越微弱模糊的目光裡。
她似乎望見,他的身影就停留在不遠處的岸邊,望着她,目送她随小舟漂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金色的霞光傾瀉而下,籠絡萬物,也籠罩着他。塵世間燦爛的光明裡,她望着他,好像望見了那個帶着光從天上來到她身邊的神明,金曜石色的眼眸就像散落世間的星辰。
而她,就像一株彼岸花,靜靜躺在忘川河畔,仰起頭,等待着他的到來。
我自地獄生長,望向天堂的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