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他性無能，說他私下浪蕩。有真的說對的，說他喜歡男的。

最後一個沒什麼人信。

流言蜚語的傳播範圍很廣，很快被他爸知道了。顧闫先是不分青紅皂白地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之後才過問事情真相。

顧川陽不是菩薩心腸。出于報複心理，他還把當時的事情添油加醋。

他的舍友最後在全校面前做檢讨，給他道歉。對方言辭真誠，眼神卻惡寒。

顧川陽面無表情，心裡卻暢快至極。

事情都結束後，顧闫卻不能忍受顧川陽繼續在那所學校裡呆在。不是因為擔心，而是因為丢臉。

顧闫給一年都聯系不了幾次的妻子李倩淺打電話。對方拒絕接受顧川陽，理由就是，初中已經跟着她，高中憑什麼也是。

顧川陽一直就像一個皮球，被兩個人踢來踢去，沒一個人願意帶着。

實在是沒有辦法，顧闫聯系了自己的老同學。顧川陽這才來到了成平。

顧川陽曾經在一位大姨家裡住過。對方本來不想搭理這個麻煩，結果見錢眼開，就同意把他接過去。

他以為對方是喜歡自己的，畢竟表面工作還是做得很到位。直到聽到他們一家人在背後罵他，“拖油瓶”、“沒人教”、“脾氣不好”，什麼都說。

他從此再也沒有和他們進行交流。

大姨家裡還有一個兒子，比顧川陽大兩歲，在一次無理取鬧中撕了他的畫。

顧川陽真正地發了火，然後關系就徹底鬧僵了。一家人明裡暗裡排擠他，直到被他媽溫甯殷接走，才結束那段水深火熱的日子。

顧川陽剛來到這裡時，懷疑這裡的一切，以最壞的心思揣測别人的态度。

但所有人都對自己很好。

所有人，都很好。

他很信任沈時樂的人品。顧川陽覺得對方肯定不會做出那個室友的人渣行為。

沈時樂絕對不會去創造謠言，這是一個不容反駁的事實。

但是，沈時樂可能會厭惡自己。

不接受同性戀，不是很正常的嗎？

尤其是聽到語音裡邊，對方的那句“别惡心我”，顧川陽愣了好長時間。他一晚上都在思索這件事情，最後選擇了逃避。

顧川陽并不是沒把沈時樂當朋友。就是因為在意，所以他才選擇這種方式。

而沈時樂又是一個看似無情，實則細心的人，一下就敏銳地覺察他的疏離。

那他現在要怎麼辦？

他又能怎麼辦？

*

過了夏天，白天的時間逐漸的縮短，黑夜就在不知不覺間悄然地來臨。

午夜的書房，永遠都是很寂靜的，除了夜貓子和可憐的高中生，這個時間點基本上就都進入夢鄉。

沈時樂戴着耳機，但沒放歌，隻是想表明一種别來打擾他的狀态。他甚至還能聽到旁邊的人一直來回走動的聲音。

準備去打杯水，沈時樂拿起書桌上的玻璃杯，摘掉耳機，拉開凳子，走出書房。他端着半杯涼水回來，一口喝掉一半。

整個過程他都在一心二用，腦子裡一直在思考着這道競賽題。一下之間來了思路，他把杯子放到一旁，動筆書寫。

太過于專心，以至于忘了再帶上耳機。

大約十幾分鐘過後，沈時樂順利地解出答案。他按動圓珠筆，将筆頭收回，在手上騰空地旋轉一圈。

随即，他就聽見顧川陽的聲音。

“你現在有空嗎？”

沈時樂想，自己就不該摘下耳機的。

顧川陽推過來一張卷子，手指着上面的題目。

“能幫我看一下這道題嗎？”

題目是這次月考的化學題。沈時樂估摸着難度，覺得對方大約是可以自行解決的。

所以說，這大概就是個幌子。

事實上顧川陽确實是想借此名義，重新開始一次談話，扭轉現在的局面。

但他又不能全盤托出，就隻好别扭地小心翼翼地試探求和。

沈時樂定眼看着對方：“行啊。不過你先幫我解答一下我的疑惑。”

“什麼？”

“你到底怎麼了？”他确實可以洞察到對方的不對勁。然而他沒有讀心術，不能理解顧川陽究竟在糾結什麼。

“我以前借住在親戚家裡，應該是給他們帶來了很多困擾。”

這段說辭，是顧川陽在無數的徘徊中，找到的萬全之策。

“我想我也給你們增添不少麻煩。住校确實方便得多。”

聽着這段話，沈時樂垂下目光。

對于顧川陽說的這麼一段話，他莫名覺得有點兒難受，可能是因為對方一直在重複“麻煩”這類詞語。

沈時樂的直覺告訴他，對方上次的經曆應該不太愉快。

“你以前有在親戚家借住過？”

“嗯，他們不太喜歡我。”

“不太喜歡”是一種過于委婉的說法，事實上是“很不喜歡”。

“當時你多大？”

“六歲。”

沈時樂莫名地有種能力，那種猜透真相的能力。思索片刻，再次提問時，他聲音低沉了許多：“他們欺負你嗎？”

“算是吧。”顧川陽回憶着。

對方嘴裡的“算是”應該就可以直接代表肯定的回答，沈時樂沉默地不再說話。

沈時樂很少聽顧川陽講自己的過去。這好像是密不透光的盔甲，刀槍不入，卻自己松落了一塊。

就連顧川陽自己都沒想到，他會以一種如此無所謂的口吻把過往說出來，把它說給沈時樂聽。

破裂的關系在此刻重新修複。

“這裡沒人把你當麻煩。對于我父母來說，你才是那個别人家的孩子。”沈時樂注視着對方的眼睛，嘴裡不是解題的方法，而是安慰的話，“而對于我來說，你是個很好的朋友。”

沈時樂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題目。他把卷子挪到兩個人之間，用沒有按出筆頭的圓珠筆劃過題目。

“圖裡有三條坐标軸，分别是甲醛的含量，壓強，溫度。二氧化碳和氫氣生成甲醛和水是一種放熱反應。所以應該選c，懂了嗎？”

沈時樂幾乎就隻是把題重新念了一遍。他相信顧川陽本來就會。事實果然如他所料。

“懂了。”

顧川陽又補了一句：“謝謝。”

不知道在對哪一件事做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