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與楚燎吓了一跳,阿三放下食盒,連忙進屋拿了外衫出來給他披上,楚燎倒了杯茶遞去,他接過漱口。
本以為楚國的花籽在魏國長不出樣子,沒想到枝繁葉茂,花葉稍卷,開出了另一番妖豔意味。
“我無事,你們用吧,我出去走走。”
他的目光掠過擔憂的阿三和楚燎,拍了拍楚燎的頭:“昨夜的書卷你把它讀完便睡吧,若是疼了叫阿三幫你敷一敷。”
“阿兄……”
越離的身影已經轉出院門,留下一片寂然。
月光如水,涼薄地灑在他身上。
陳相國自去年冬病,便時時纏綿病榻,大事小事盡交于陳修枚處置。
魏王喜憂參半,有意無意放寬了落風館的看束。
相國主休,魏王主戰,魏王不是鬓發霜白的相國,韓國的攻陷令他胃口大開,他想要更多,也自認可以得到更多。
魏王是明君,明君向來胸有大志,可這份大志猶如猛虎,策之馭之,利國利民,放之任之,則容易前功盡棄。
能拽住猛虎的人已經太老了,四年為期,休養生息至今,他早已摩拳擦掌。
隻需要一個小口子,一個師出有名的小把柄,他便可以再度揮師,鲸吞蠶食。
姜峤回來時,院中一人披月默立,說不出的孤獨寂寥。
“你回來了。”
“嗯。”
獨闌知這位每次來,必與他家少主弈下兩局,當下便要去取棋盤,被姜峤攔住。
他望向神色幽幽的越離,問他:“用飯不曾?”
越離颔首:“用過了。”
“撒謊。”
“獨闌,去楚院将他的那份取來。”姜峤越過他回到房中,換了身厚些的衣裳。
出來時月人依舊杵在院中,他上前拉人坐下,觀他木然神色,道:“我的棋藝你已學盡,窮追猛打,有失風度。”
“輸多勝少,隻有窮追,何來猛打?”
姜峤笑,“總不好教會徒弟餓死師父,我撐上一撐,好教你知道我功力深厚,并非繡花枕頭。”
越離知姜峤有意逗他,挽唇笑了笑,算作答複。
獨闌很快取來了飯食,越離問他們用過不曾,他們齊聲稱善。
這下越離真被他們逗笑了,握起食箸一口一口下咽。
院中被清輝朗照,省了一台燈油。
姜峤扶臉看着越離吃飯,想起很久以前,他和阿姐撿過一條花狸。
花狸并不親人,養好了傷便消失不見,隻在阿姐穿過的腰裙上按下個泥乎乎的掌印。
誠然,越離比花狸聰明太多,也親人太多。
所以他桎梏太多,思慮太繁。
謀生者,将生看得太重,因此畫地為牢,不肯放過。
一旦放過,又可能劍走偏鋒,萬物缥缈,難以承受。
誰又知道舉重若輕不是鐵石心腸?
“今日快馬來奔,”越離開口打斷他的思緒,嚴肅道:“齊國叛臣立死。”
半月前,齊國前王室姜昱叛出齊國,來投魏王,三日前抵達魏宮,與魏王暢談至半夜。
姜峤收起淡笑,見他碗空落箸,漠然道:“一臣不侍二主,踏入魏宮時,他便已是個死人了。”
“可你不該……”他話音一頓,清輝落于姜峤眉眼,更添寒涼。
“弈棋吧,獨闌——”
待棋盤擺上,姜峤撚子落定之時,越離猛然攥住他的手,棋子叮當砸下。
“姜峤,你老實與我說,你究竟做何打算?”還是,已經什麼都不算了。
姜峤回過神來,握緊他的手落在棋盤上,笑得溫柔而殘忍:“越離,你可知我為何常勝于你?”
他不等回答,自顧自道:“世間最大的苦痛,莫過于算無遺策。世道昏昏,每一步都是血祭,枯骨累累,周而複始,一切之一切,并非民智所能概括,而是冥冥。”
“冥冥無終,乃愚者之切膚之痛,須臾之歡,智者則深埋其下,恨眼不能蒙,耳不能塞,心不能死。”
雖生猶死,雖死猶生,二者雖語義不同,終于都還是死了。
“我身後枯骨百萬,夤夜聽鬼哭,弈棋于我而言,百步不廢一身。”
“衆道之道,乃是解脫之道。”
越離冷汗涔涔,明明握着這人的手,卻覺得什麼都抓不住,“為何……剖白于我……”
夜風猶有餘溫,姜峤攥了攥他漸漸冰涼的手 ,牽唇道:“謀者如牧者,不外乎謀生與謀死,你生志長存,身後還有人在等你,越離,這很好。”
“人多死于擅者,所謂慧極必傷,越離,待你逃出這一方城池,也做一做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