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凝固在晏雲兒臉上,原本打趣的話語也沒了聲。
盛暮說:“我不幹什麼,就隻是見一面而已。”
她語氣很溫和,可态度确實顯而易見的不會改變。
晏雲兒歎了口氣,問:“什麼時候?”
盛暮說:“現在。”
晏雲兒現在對盛暮這種如此緊迫的時間要求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她說:“見可以,但是我和……我和他現在的關系,你現在不一定能見到。”
盛暮隻是說:“那就試試,不行再說。”
她沒有用劇本去窺探晏邱現在到底在哪裡,而是全憑晏雲兒領路。
晏雲兒帶着盛暮出了宮,一路七拐八拐地帶到了一個小院子裡。
小院外面看着其貌不揚,周邊暗衛卻站了不少。
護衛似乎是已經和晏雲兒熟悉了,看見她來并不是很意外,隻是說:“晏姑娘,主上此刻正與客人會面。”
晏雲兒看了盛暮一眼,後者說:“那就等等。”
護衛将二人帶到了一間屋内,又奉好了茶水,這才關門離去。
盛暮給自己倒了杯茶,兩口灌下,她一手支着腦袋,百無聊賴地看着晏雲兒,問道:“他還沒死心?”
很平常的一句話。
晏雲兒卻莫名覺得心口有口氣堵着出不來。
她捏了捏茶杯,語氣淡然:“一切還沒塵埃落定,還用不到‘死心’這個詞。”
說完,她擡眼看向盛暮。
她做好了盛暮會問她是幫晏随星還是幫晏邱,沒想到這個話題在盛暮這就到此為止了。
晏雲兒輕聲道:“你還真是胸有成竹。”
盛暮說:“因為我前面沒什麼阻礙了。”
沒阻礙了。
什麼叫沒阻礙了?
晏雲兒有些不明白。
她并不覺得盛暮是一個自信到盲目樂觀的人,眼下,局勢看似明朗,可晏邱自假死失蹤後就一直在積累自己的勢力,這麼多年過去,盛暮作為一個完全沒有和晏邱接觸過,不知道他手中底細的人,是為什麼能夠說出“沒什麼阻礙”這幾個字?
晏雲兒感覺自己眼皮突突直跳,心頭也蒙上了一層不祥的預感。
還沒等她深思,房門忽然被敲響,門口護衛道:“晏姑娘,主上請您過去。”
盛暮喝幹了杯中的茶,起身就向外走。
護衛将二人帶到了一間狹長亭廊處,道:“主上就在前面等着晏姑娘。”
晏雲兒點頭:“有勞了。”
護衛退下,盛暮眼都不眨地就往前走。
不祥的預感愈演愈烈,晏雲兒想都不想,快跑幾步,在長廊轉彎處拉住了盛暮的手臂。
“你要幹什麼?”晏雲兒死死盯着她,說:“你見晏邱的目的不單純,你到底要做——”
話還沒說完,眼前一片天旋地轉襲來。
心中的恐慌不斷地擴大,極度的眩暈讓晏雲兒四肢乏力。
她死死地抓住了盛暮的手臂。
她知道盛暮要幹什麼了。
她要對晏邱下手!
就像當時殺晏鴻卓那樣,如法炮制,将同樣的法子用在晏邱身上。
手指被人輕輕地分開,晏雲兒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正在慢慢地離開盛暮的手臂。
她死命咬着下唇,唇瓣已經鮮血橫流,腦中卻已經逐漸變得混沌。
她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不要……盛暮,不要……殺……”
她已經站不穩了,手指被盛暮扯開,整個人軟軟地往下倒。
模糊的意識中,盛暮似乎伸手扶了她一下。
晏雲兒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了盛暮的衣擺,重重疊疊的虛影正在她眼前不斷地擴大。
“我求你,我求求你,盛暮……”
手指被人拿開,晏雲兒感受到自己被人輕柔地放在地上。
意識消失的前一秒,耳邊傳來了一聲悠長的歎息:
“抱歉。”
盛暮在帶晏蘭去城中看行刑時就偷偷聯系了雲滄。
她讓雲滄和上次殺晏鴻卓一樣,在晏邱的院内設下一個幻境。
于是從刑台前一直到桃花林,雲滄都在暗處跟着盛暮。
盛暮在明,他在暗。
兩人用傳音交流信息,配合默契地在晏邱的院内設下了幻境。
和殺晏鴻卓不同,那一次他們準備周全,定好了要怎樣的幻境,甚至連盛暮本人易容的角色都是精挑細選的。
這一次刺殺行動過于突然,盛暮甚至沒有多餘的時間從晏雲兒那裡套話。
腦海中晏芳遇的記憶也幫不上什麼忙,盛暮隻得讓雲滄先利用幻境和咒法将其餘人等的神識短暫抹削。
其餘的,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景色被一點點覆蓋,盛暮握住腰間的匕首,在暗處隐沒身形後,便擡眼朝着遠處的亭子中看去。
呼吸猝然一凝。
遠處的桌案空空蕩蕩,絲毫沒有人影。
盛暮心中暗叫了聲不好,神識還沒來得及放出去,耳邊卻忽然傳來一句:
“是在找我麼?”
匕首下意識地就朝着後面探去,盛暮的動作又快又狠。
隻是修為的鴻溝橫亘在二人中央。
眼看一擊不中,盛暮低頭側身,與晏邱拉開了距離。
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在看到晏邱的那一瞬間,盛暮還是怔住了。
眼前的人從外貌到聲音,沒有一處與越淮相似。
他年紀比越淮大,個子比越淮矮,聲音也帶着幾分粗粝,和越淮的冷然不同。
可他站在盛暮的面前,盛暮的心中還是不自覺地浮現出了越淮的模樣。
她握緊了匕首,懊惱着為什麼在甩開晏雲兒後不講自己易容成幼年晏雲兒的模樣。
雲滄那邊久久聽不見盛暮的回信,聲音冷肅:“盛暮,現在如何?”
唰——
利爪朝着盛暮的面容而來,她來不及回答雲滄的話,踉跄着避開身形,可臉頰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劃出了一道不淺的傷口。
鮮血順着下颌滴在了晏邱的手背上。
于是他忽然頓住了。
他的手臂還伸着,利爪還沒有完全消失,而他整個人就保持着這樣的姿勢,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滴落在晏邱手背上的血珠忽然蒸發,淡紅色的細煙在空中飄揚。
晏邱伸手舔了一下手背上的殘餘,他瞳孔閃爍,視線似乎要将盛暮看穿。
半晌,他忽然吐出了兩個字:“是你。”
“我殺不了你。”
盛暮握着匕首的手臂一僵。
雲滄聽不見回音,正準備直接進入幻境中,忽然,盛暮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
“師父,我沒事。”
她頓了頓,看着晏邱,說:“他似乎,殺不了我。”
走廊外的幻境如夢似影,走廊中的兩人相對而立。
盛暮絲毫沒有松懈,她本以為晏邱還會再試探幾次自己是不是無法将她殺死,可沒想到他竟然瞬間就接受了這個結果。
他收回了手臂,目不轉睛地看着盛暮,而後開口:“你叫什麼?”
他甚至不知道她叫什麼。
在今天之前,他甚至不知道世界上有這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