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澤禹這會倒是挺放心,他大手一揮,說道:“去吧,要我陪你嗎?”
盛暮想了想,而後點點頭:“要吧,順便給我講講這水是怎麼逆行而上的。”
霧柏伸手,指尖沾了點迸出的水花,她漫不經心地擡頭看了一眼,說道:“那一塊呗,瞧瞧上面是什麼情況。”
她轉頭看雲滄,狡黠地笑道:“師父是在這裡繼續當空巢老人還是同我們一起?”
想了一路空巢老人是什麼意思卻仍然沒探究出個所以然的雲滄:……
他低聲歎了口氣,說道:“一起吧。”
既然是一起,那禦劍的又變成了蕭澤禹。
黑鐵劍順着水聲朝着浩蕩處飛去,而後貼着逆流的水往天上沖。
盛暮好奇地伸手去碰,那水流果真是自下而上地推着她的手背。
“好神奇,”她喃喃道,“為什麼水流會自下而上走呢?”
蕭澤禹擡手一指:“你瞧那邊。”
盛暮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指尖天邊雲端,水源彙集之處,又一道淺淡的光萦繞在石壁周圍。
蕭澤禹說:“那一處的靈力最是豐厚,水源被靈力吸引,所以會逆行而上。”
盛暮說:“那豈不是個修煉的好地方?”
蕭澤禹說:“靈力充沛之地确實适宜修煉,不過南涉峰那種程度也就作罷,像是靈力濃重成這等地步的,若非修為極高或是天賦極強者,會在那處爆體而亡的。”
話音剛落,黑鐵劍忽然起了速度,直直地朝着面前滔滔的水幕沖了過去。
這一下子太過突然,饒是雲滄都沒反應過來。
于是一行四人被厚重的瀑布澆了個透徹。
盛暮隻感覺從腳底泛起一股鑽心的涼,随即,湍流的水幕就将她自下而上地徹底淹沒。
蕭澤禹看着面前淋成了落湯雞的三人,放聲大笑。
霧柏抹了把臉上的水珠,看向笑得開懷的蕭澤禹。
蕭澤禹以為她要揍自己,條件反射般地就要擡手格擋。
沒想到霧柏看着同樣淋了個透的他,紅唇一勾,也笑了。
轟鳴水聲裡,蕭澤禹聽見霧柏大聲喊:“多大人了還來這套,你幼不幼稚?”
盛暮在邊上幫腔:“就是,幼不幼稚!”
雲滄的避水訣掐了一半,似是覺得反正已經渾身濕透,掐訣也無濟于事,于是他松了手,看着蕭澤禹,也輕笑道:
“幼不幼稚。”
蕭澤禹愣了一下。
水幕将衆人隔開,蕭澤禹看着那三張在水幕後有些模糊的笑臉,忍不住咧開嘴。
飛流直上的水流帶着黑鐵劍沖出了瀑布,一瞬間,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四人一劍朝着崖頂吸去。
幾乎就是在那出水的一瞬間,盛暮整個人身上的水珠霎時間就幹了個徹底。
耳邊還響着轟鳴的水聲,可周身萦繞的,取而代之則是濃重到極緻的靈力。
盛暮感覺自己的筋脈都被洗髓,她身體的每一寸都在戰栗着。
心口有一處跳動不已,她擡手撫上自己的心口,感受着自己正不停叫嚣的身體。
忽然,巨大的壓力撤去,靈力陡然消失,盛暮甚至有些站不穩。
雲滄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問道:“還好嗎?”
盛暮點點頭,說:“感覺還行。”
蕭澤禹眉飛色舞:“怎麼樣,這地方不錯吧?剛才那一下爽不爽,還想不想再玩一次?”
霧柏笑着睨了他一眼,嘴上說着幼稚,身體卻很誠實地跟着蕭澤禹站在了黑鐵劍上。
盛暮和雲滄也緊随其後。
四人在這逆流瀑布上上下下了數次,直到夜幕漸黑,蕭澤禹這才有些戀戀不舍地準備回去。
盛暮看着天邊濃重的夜色,忽然說道:“再來一次吧。”
她看着蕭澤禹,說:“最後一次。”
蕭澤禹愣了一下,說:“行啊。”
他操縱着黑鐵劍帶着三人又一頭紮進了逆流瀑布中。夜幕的瀑布能見度極低,漆黑一片中,蕭澤禹甚至有些看不清他們的臉。
隻是忽然,水中亮起了一道光。
盛暮掌心托着一盞小小的螢火,螢火順着水流而上,照亮了周邊的崖壁,雜草。
還有蕭澤禹的臉。
蕭澤禹怔怔地盯着那盞螢火,直到水流将他沖出瀑布,眼前能見度提高。
他看見盛暮擡起手臂用力一揮,将那一盞小小的螢火朝着天邊撒去。
于是天幕落下了星光點點。
點點的星光灑在了盛暮身上,霧柏身上,雲滄身上。
還有他自己的身上。
他看見盛暮眼睛亮亮的,興沖沖地對自己說:“怎麼樣蕭師兄,好看嗎?”
蕭澤禹點點頭,笑道:“好看。”
簡直是,太好看了。
*
回程無需禦劍,雲滄對他們前一晚住的地方已經算是熟悉,他掐訣念咒,傳送門就出現在衆人眼前。
應盛暮要求,傳送門的入口在她昨天逛過的那條街巷處。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也剛好是到了晚市熱鬧的時候。
盛暮拉着蕭澤禹東奔西跑,直到一整條街巷正着反着走了個來回,所有人的儲物袋裡都放了不少東西,她才緩緩停下步子,看向蕭澤禹,輕聲問道:
“蕭師兄,你開心嗎?”
蕭澤禹點點頭,說:“開心啊。”
盛暮不死心,盯着他的眼睛繼續追問:“有多開心?”
蕭澤禹說:“非常開心。”
他說話時眼神沒有左偏右瞟,聲音也沒有虛浮不定。
他沒有說謊,他是真的很開心,非常開心。
可盛暮卻有些開心不起來。
因為就在剛才,雲滄告訴她,魔域的殘魂仍舊是稀薄且分散,他無法準确探知。
這就說明,那縷惡念仍舊在蕭澤禹的身上,半點沒有消散的迹象。
為什麼呢?
他不是已經很開心了嗎?這樣程度的開心,都不可能抵消那些惡念嗎?
似乎是看見盛暮情緒有些不佳,蕭澤禹茫然地探了探腦袋,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盛暮搖搖腦袋。
她垂着腦袋看自己的鞋尖,卻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手指被人牽了一下。
她轉頭,看見霧柏站在她旁邊,自己的手還在她掌心裡,被她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
她聽見霧柏問蕭澤禹:“那如果我幫你把那群仙門正道的僞君子全都殺了,你會更開心一點嗎?”
“什麼?!”
蕭澤禹驚得差點要蹦起來,他雙目圓睜,看着霧柏面色自然地說了那句話。
而後,霧柏身邊,一隻手舉了起來。
盛暮說:“你如果會更開心的話,我也可以幫忙一起殺。”
蕭澤禹感覺自己整個人收到了沖擊。
他本以為霧柏是在開玩笑,可她臉上的表情還有滿臉認真的盛暮都在告訴着他,這兩個人是真有這個打算。
到了現在,蕭澤禹就是再反應遲鈍,也明白過來這一天是在做什麼了。
他少見地沉了面色,嗓音低沉:“不會。”
霧柏皺眉:“為什麼?”
蕭澤禹說:“因為這是我的事。”
“是我的事,是危險的事,所以我不想讓你們涉入其中,明白嗎?”
他看着面前的二人,神色突然軟了下來。
他說:“我知道你們想做什麼,我今天很開心,我也很喜歡今天,可是——”
可是,快樂并不能消除惡念。
二者會共生,會同存,會在體内撕扯,直到那點稀薄的喜悅被惡念蠶食幹淨,于是身體與意識也再度被純正的惡念所接管。
盛暮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
她隻是不想認命,她隻是想要試一試,去搏一搏那微乎其微的可能。
又或者,換句話說。
她沒有别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