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暮面無表情的打斷道:“說重點。”
胡默言簡意赅:“桃兒是魔族,離陽沒跟她在一塊。”
“就沒了?”盛暮有些不可置信:“就這一句?”
胡默撓了撓頭:“你不是讓我說重點,重點就這一句啊?”
盛暮用一幅孺子不可教的表情看着胡默,後者有些心虛地挪開了視線。
盛暮問道:“那桃兒最後死沒死,離陽殺了她嗎?他是什麼時候知道桃兒是魔族的,還有,當初離陽居祭壇下面用鐵鍊縛着的,與那個村落共生的女人是誰?”
胡默雖然腦子看起來有些缺根筋,但好歹算是個有問必答的,他一個一個問題地回答道:
“現在來看的話,應該是死了,但是當時至少在我這裡,離陽沒殺她。離陽是和桃兒相愛之後才知道她是魔族的,具體時間線比離陽居要長上許多,當時也并不是你想的那樣,什麼離陽知道桃兒是魔族之後痛苦萬分,他當時的反應還算平靜。”
盛暮擰眉:“為什麼?”
胡默忽然安靜了。
他的目光透過盛暮的臉,好像是在看着什麼虛無缥缈的人。
半晌,他說:
“數百年前,與離陽交好的,其實并不止我一人。同我們二人一起的,還有一個叫做蕭雁青的女人。”
姓蕭?
盛暮心中微動。
果然下一秒,胡默便道:“蕭雁青,是個魔族。”
盛暮瞳孔顫抖,她眨了眨眼,說:“你們……與她交好的時候,知道她是魔族嗎?”
胡默歎道:“知道。”
提到蕭雁青,胡默整個人都肉眼可見地低落了許多,語氣也變得低沉起來。
他說:
“我從未見過蕭雁青那樣的女人。”
“她張揚,熱烈,鬼點子多到,有時我都在想,一個人的腦子裡怎麼會有這樣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她的天賦與根骨都是絕佳,這麼多年,我從未見過有人的天賦能與蕭雁青相比之人。當時我們三個的修為,她是當仁不讓的第一,連離陽都比不過她。離陽每每找她比試,總會敗上幾招,那時候,蕭雁青會把長劍插回劍鞘,笑着看離陽,說。”
胡默的思緒回到了許久之前。
少女一身張揚的紅衣,手中拿着剛剛回鞘的長劍,笑得得意:
“怎麼樣,林雪陽,認輸嗎?”
少年離陽抹了一把唇角的血,歎道:“認輸。”
他張開雙臂,躺在草地上,說道:“雁青啊,我何時才能勝過你呢?”
蕭雁青幹脆利落道:“這輩子都不可能。”
林雪陽說:“你連句好話也不肯同我說說。”
蕭雁青說:“你我心知肚明的事實,為何還要說那無用的漂亮話。但是雪陽,你雖然這輩子都勝不過我,可是我知道,你将來的成就,未必會比我低。”
林雪陽笑道:“不是說這些漂亮話無用麼?”
蕭雁青拿着劍鞘,舞了個漂亮的劍花,她說:
“漂亮話是無用。”
“可這句,不是漂亮話。”
“我同離陽,都知道蕭雁青是魔族,可那時我們年輕,都覺得,人又如何,魔又如何?修為過了飛升那一步,将來都是要做神仙的。”
盛暮問:“後來呢?”
“後來,我們與蕭雁青分開了,我同離陽一起西去尋找機緣,而蕭雁青則回了魔域。”
“再次見面的時候,”胡默的聲音顫了顫,他垂眸,看着自己的雙手,說道,“我與離陽聯手,殺了蕭雁青。”
那一日,胡默至今都忘不了。
人間連續數月傳來多起魔族傷人的事件,胡默起先不當回事,畢竟那些仗着自己有點修為,就去為禍人間的散修也不是少數。
可離陽卻愈發沉默起來。
不知道處理了第多少個作惡的魔族時,林雪陽擦去了長劍上的魔血,對着胡默道:
“你說這些事情,蕭雁青會知道麼?”
胡默說:“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怎麼,你想叫她一起來保衛人間?”
當時的林雪陽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岔開了話題。
又過了數月,胡默與林雪陽破獲了一樁村落裡的人魔共生案。
像離陽居裡的那個村落一樣,那裡的魔族不斷地從村落裡抓人獻祭,而被獻祭的那隻魔族修為很高,林雪陽與胡默聯手才勉力将其誅殺。
看着地上大魔的屍體,胡默唇齒間翻湧着血氣,說道:“找人族獻祭,怪不得前些日子下村的村民還說這魔不過是個煉虛之境,這短短數日,我看與合體已是差不了多少了。”
而這時,一直沉默着的林雪陽突然開口了。
他看着胡默,問道:“找人族獻祭,修為便可一日千裡。胡默,你說蕭雁青當年,是不是也是這樣做的?”
他這話的語氣古怪,胡默被他吓了一大跳,第一反應便是否認:“怎麼可能,蕭雁青的根骨你我都知曉,她哪需要用到這些東西。”
林雪陽說:“可她的确是魔族,而且她的修為漲得也很快。我從未見過有一個人族,修煉的速度能有她那般。”
胡默張了張嘴,聲音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弱了幾分。
他說:“可是雁青應當不會做出來這種事。”
被林雪陽說服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日日同他待在一起,看得一樣,聽得一樣,若是再叫他來上兩句推波助瀾的話,被林雪陽徹底說服,也不過就是事件問題而已。
胡默就是這樣的。
等到他提劍,與林雪陽并肩,站在蕭雁青對面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胡默已經記不起來自己是如何被離陽說服加入這場仙魔大戰的,他隻記得自己手中屠戮了許多的魔族,劍上的血腥氣一日比一日濃重,他殺戮的動作也一日比一日麻木。
魔族有着劣根性,誅殺魔族,才能還給這天下一片淨土。
胡默這樣想着,殺掉了無數的魔族。
直到他和離陽殺到了蕭雁青面前。
三人身後都堆滿了屍體,有魔族的,還有數不清的人族修士。
蕭雁青的紅衣染了一層又一層的血,她眼眶通紅,看着面前這兩個從前的摯友,聲音凄怆:
“你們、當真覺得我也是用那功法修煉的嗎?”
不知為什麼,在對上蕭雁青泣血的眼神時,胡默的心髒忽然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唇瓣翕動,可還沒有來得及發出什麼聲音,旁邊的林雪陽便已經拔了劍。
他看着蕭雁青,語氣平淡道:“雁青,多說無益,拔劍吧。”
劍光閃爍,林雪陽揮劍,招招都是殺招。
可蕭雁青的修為實在太高,饒是過去了這麼多年,林雪陽在她手下仍舊讨不到什麼便宜。
眼看已經節節敗退,林雪陽沖着怔愣在一旁的胡默大吼道:“愣着做什麼,拔劍啊!”
胡默看着自己還在滴血的長劍,還沒回過來神,身體已經先一步地加入了戰局。
有了胡默助陣,敗勢的一方變成了蕭雁青。
三人打得天崩地裂,山敗石穿。
終于,疲憊的蕭雁青先露出了破綻,她手腕一松,被林雪陽抓住了漏洞。
轉瞬之間,一劍穿心。
身後是諸多修士奔走相告的報喜聲,林雪陽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唯有胡默看着蕭雁青的屍體,腳下有些虛浮。
他看着林雪陽,問出了那一個本該在很久之前就該問出的問題:
“你真的覺得,當時的蕭雁青,是用獻祭人族的方式修煉的嗎?”
林雪陽的臉上還洋溢着成功的笑容,聞言詫異不已,他轉頭看着胡默,問道:“這重要嗎?”
轟地一聲,有什麼東西倒塌了。
胡默看着自己滴血的長劍,明明是修為高超的劍修,可他此刻手卻抖得連劍幾乎都要拿不穩。
林雪陽已經走了,他帶着那柄殺死了蕭雁青的劍,與後面追随他的修士一同慶祝這一令人喜悅的消息。
胡默看着他的背影,唇角咧開,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當啷一聲,長劍落地,與一地的鮮血泥濘徹底融合在了一起。
這重要嗎?
這竟然是,不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