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暮睜開眼的時候夜色濃得似潑了墨。
她動作緩慢地從床上爬起來,透過有些破舊的木窗,看向天邊的月亮。
她花了一陣功夫才确定自己隻是從中午睡到了晚上,而不是睡到了第二天晚上。
“醒了?”
胡默的聲音聽不出來什麼情緒。
盛暮“嗯”了聲。
胡默道:“你方才眼睛一閉就往床上栽,我還當你出什麼事了。”
盛暮捋了捋自己衣服上的褶皺,說道:“出事了你能怎麼辦?”
胡默語調拔高,“嘿”了一聲:“你這小女娃怎麼這麼不領情。”
盛暮沒理會他,推門往外走。
胡默憋了兩秒,最終還是忍不住。他原本就算是話多的人,在玉裡孤家寡人地待了八百多年,現在更是個話簍子。
他說:“你不去瞧瞧林雪陽?這人被村民關進了柴房,照你那番描述,這村裡的人隻怕恨極了他,連口飯都不會給他送。”
盛暮腳下步子絲毫沒停,說道:“堂堂離陽仙尊,還需要吃飯?”
胡默:“你不完成任務了?”
盛暮借着月光找路,分了兩分神回道:“為什麼要完成任務?”
她頓了頓,道:“我來離陽居,隻是為了确認祭壇之下的女人是不是蕭雁青。至于離陽能不能和桃兒在一起,關我什麼事?我又不眼饞離陽的奇珍異寶,完不成任務把我丢出去,我正好走人。”
胡默:……
好像也是哦,小女娃從未說過她來離陽居有什麼眼饞的東西。
他撓撓腦袋,又問;“那你今天白天,又是想到……”他手比劃了一下,反應過來盛暮看不見,又補充道:“把那三個碗砸了,就能再次進入這個幻境的?”
離陽居幻境那麼多,盛暮又是如何确認自己一定能成功地進入先前來過的那個?
村落不大不小,禦劍顯得也沒什麼必要,走過去需要點時間,盛暮此刻耐性也不錯,索性就跟胡默慢慢地聊。
她說:“我其實也不确定,隻是試一試。”
先前那次來到離陽居的經曆告訴她,踏入離陽居,她會進入第一關測試。而打碎第一關測試的三個碗,就會進入撮合離陽與桃兒的第二關。
在來到離陽居之前,盛暮基本能夠确定,第一關測試的三個碗應該和第二關測試的撮合任務是綁定的。畢竟那三個碗有蕭雁青的一份,而撮合任務裡,祭壇之下的女人也大概率是蕭雁青。
因此,想要進入撮合任務,就需要完成第一關測試。
而盛暮就是在試探這其中究竟會不會有bug——
這第一關測試,到底是不是必須由離陽居出給她的。
現在看來,答案是否定的。
第二關測試似乎隻在乎盛暮有沒有打碎那三個碗,而并不在乎盛暮所通過的第一關究竟是由誰創造,又是如何創造。
盛暮語氣平緩,不疾不徐。
而玉裡的胡默已經聽得有些目瞪口呆。
他想了許久,才開口問道:“那你又是如何想到這些的?”
這會盛暮沉默了。
她停了許久,才淡淡地說道:“因為我聰明,因為我有腦子,或者是因為我運氣好禦劍過來的路上剛好被天雷擊中于是腦海中冒出一段不屬于我的記憶,這幾個答案你看心情随便信一個好了。”
她嘴上胡謅八扯,人也慢慢晃悠到了祭壇。
盛暮躲在祭壇後的草叢裡,心裡琢磨着該如何混進一旁的小房子中。
上一次來的時候,得益于蕭澤禹的魔血,盛暮和晏随星并未暴露自己的身份。
這一次沒了蕭澤禹,照當時的情形來說,盛暮前腳踏進祭壇,後腳就會被大長老發現。
早知道臨走前先悄悄給師兄放一管血了,這樣也不至于現在幹站在這裡想對策。
可是要是臨走前去紮蕭澤禹一下子,盛暮八成也就沒法順利偷偷跑掉了。
她蹲坐在地,唉聲歎氣。
胡默自知自己直來直去的腦子幫不上什麼忙,在玉裡縮得跟個鹌鹑似的,主打一個傾聽陪伴。
人是在祭壇門口了,可是又該去哪裡搞來魔血迷惑大長老呢?
又或者,不搞魔血直接硬闖,以她現在的修為,面對祭壇邊那麼一群人,她到底能不能撐到确認女人的身份後才被丢出離陽居。
等等。
盛暮撚着葉子的手忽然一頓。
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她遺忘了。
她的血脈!
想當初,她被甯鴻昊從鄉野中找回,原因就是她生母身上的那一股特殊的血脈。
當時從離陽居離開後,憑借着和祭壇之下那女人特殊的感應,以及盛暮的推測,她估摸着自己的生母應當是魔。
隻不過從離陽居回無名宗後盛暮就發燒生病了幾天,等病好了,她也就跟着雲滄的探測,開始前往無水村收殘魂,徹底将自己的身份之謎抛諸腦後。
可是。
若真是這樣,那橫亘在盛暮面前的,則是一個接一個新的問題。
為什麼同樣作為魔族,她見到祭壇之下那女人時,身體對她産生了特殊的反應,可見到蕭澤禹,甚至徐小東徐小西,乃至整個魔族的魔時,盛暮都沒什麼特别的反應。
再來,從潞華山出來後,她是以本體進入的小世界。
她現在的身體,和先前來離陽居的身體,并不是同一具。
就算“盛暮”真的和魔族,和蕭雁青有什麼特殊的聯系,那也和現在的她沒有任何的關系。
思緒再度中斷。
盛暮忽然開口:“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讓我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内,确定那個女人究竟是不是蕭雁青。”
胡默思索道:“盡可能短的時間,你是指多短?”
“一瞬,一眼,總之越快越好。”
眼見胡默一聲不吭,盛暮出言提示道:“譬如她身上有沒有什麼胎記,她相貌有沒有什麼獨特之處?什麼都行,隻要是能讓我快速确認這個女人是蕭雁青就——”
“沒有。”
胡默的聲音有些沉,他歎了口氣,說道:“若是我,或是離陽,甚至哪怕是一個與蕭雁青相識之人,都能一眼就分辨出,這個女人是不是蕭雁青。”
“那是一種感覺,隻屬于蕭雁青的感覺——”
胡默還沒說完就被盛暮打斷。
她說:“你的意思是,如果換你來,你就有辦法确認?”
胡默剛想答應,擡眼卻看見了盛暮沉靜到有些可怕的神色。
他頓了頓,問道:“你想做什麼?”
……
枝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胡默看着一步步往祭壇走的盛暮,語速愈發快。
“我再同你講一遍——”
“此事有風險,若是出了岔子,從今往後我将會與廢人無異。”
盛暮語氣平靜地說。
“不隻是與廢人無異,你無法控制自己,你将不再是你自己,你會變成一個瘋子,一個怪物,一個、一個——”
盛暮說:“你以為我現在就不是麼?”
胡默頓住了。
盛暮這句話很輕,輕到幾乎要被風吹散,輕到他幾乎聽不清盛暮的話。
他剛想要和盛暮确認一遍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就見盛暮雙手結印,淺金色的陣光從她心口彌散開,似水似波,緩緩蕩開。
“我話都沒說完,你要不要這麼猴急!”
胡默急赤白臉地跟上盛暮的進度,隻見白光一閃,盛暮脖頸處的玉石吊墜在空中滑落。
隻是細細看去,玉石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光澤,變得黯淡。
……
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盛暮眨眨眼,看着前方的祭壇。
花還是花,草還是草,路也還是路。
隻是皮膚之下的血液中,總感覺多出了一股脈絡跟着一起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