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叢明雪都覺得自己餘生要面對的,是和靈智剛開時沒什麼區别的孤寂。
事實也的确如此。
他沒能死在神界的消亡裡,到了仙界依舊是日複一日地打坐,等待着徹底對世間萬物失去興趣,走向神殇。
神明的死亡往往夾雜着無數因果的釋放。
他剛入神界那年,恰好趕上了雪神神殇。那場幾乎覆蓋了整個神界的大雪落在他的眼睫上,寒意浸透了脊骨,他卻感受不到絲毫觸動。
萬事萬物的死亡在他眼裡是天地法則運轉的結果,他也無比清楚自己的結局——
神殇輪回,亦或是徹底化身為天道代言人行走世間。
不過天道暫時沒有這個念頭。
直到……他遇見了姜洛玉。
姻緣神曾經調笑着說他或許有情劫。
叢明雪并不相信什麼虛無缥缈的“情劫”。
他那時對着一頭紅發連接了無數姻緣線的神搖頭:“若是劫,為何會動心?”
“劫非人、非事、非因、非果,而在天理、在人為。”
姻緣神:“劫不渡,又怎麼自渡?罷了……和你說不通。你都是天道的門生了,除了天道的雷劫誰又敢讓你渡劫。”
“許是我弄錯了。”
真的錯了嗎?
叢明雪攥着斷掉的半截因果線,依舊不信什麼“情劫”之說。
通天大道注定了他除了天劫不會遭遇任何劫難。
他遇到的……是人為,是天——
“轟隆”。
沉悶的雷聲響起,叢明雪一把拽住姜洛玉的手腕:“斷了你我因果……我該去哪找你?”
姜洛玉一時沒能甩開叢明雪的桎梏。
鹹澀的海風拂過臉頰,他嗅到了海水的腥氣。
對面的男人雙目通紅,發絲在風中散亂開來,整個人帶着一股莫名的悲意。
人死因果盡。
但活着時徹底斷了因果的兩個人,就連相對而立都會出現各種“意外”将兩人強行分開。
可不斷,叢明雪就得和他一起死。
“那就再接上。”
姜洛玉啞着嗓子,極其認真地對叢明雪說:“我相信你能做到,你也信我這一回。”
“我想信你。”叢明雪捧起那雙被因果線割開、還在滲血的手。“可我現在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
姜洛玉指腹一片濡濕。
叢明雪……哭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叢明雪哭。
眼睛是紅的,表情有些猙獰……即使這樣他還是覺得很喜歡。
“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姜洛玉咬着牙再度抽手,拔下頭頂三清秘境化成的玉簪,“我有把握為你們奪回神格。”
“你在仙界和爸媽他們等我回來。”
神格。
偌大恐慌湧上心頭,叢明雪想到了什麼,再也等不及換命血咒準備完畢,徒手掏開心口:“我們這些神格之主都感受不到神格在哪兒,你不要做傻事!”
流轉着光華和黑線的鮮紅心髒鼓動着,散發着不詳的氣息,姜洛玉瞳孔猛地一縮。
“你瘋了?!”
姜洛玉當即催動本源之力護住叢明雪的心房,不出一息便拔除了換命血咒,又施展了定身術,面如白紙地把玉簪規規矩矩插在叢明雪頭上。
“你忘了這些咒術都是你教我的嗎?”他最後摸了一把這一世被他從小扯到大的銀發。
“神君啊……”
叢明雪被血咒反噬得吐出口黑血,驚懼交加:“不能用功法,你用功法奪神格,天道會出手滅了你的!”
如此逆天之舉,隻會遭來天道震怒!
“不會的。”
那張淚痕未幹、又蒼白昳麗的臉上,是一雙亮若星辰的眸子。
姜洛玉沒有否認用功法奪神格的事,摸了摸越跳越快的心髒,笃定道:“天道不會殺我。”
這種玄之又玄的預感幾乎讓他興奮到暈厥。
不知何時,歸雲海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姜洛玉撫了撫叢明雪的臉,轉身飛到百丈之外,先把無相球和玄衣劍徹底踢出丹田,又交出了秘境的支配權。
《太一萬法無相訣》運轉到了極緻。
肉身逐漸溶解成金色光點,姜洛玉掐訣而立。
“普天同悲,因果自償。”
八字一出,天地隆隆,半空彙聚起仿佛能吞噬天地的黑雲。
幾乎整個三清秘境的本源之力湧進了本就破敗不堪的身體。
“吾以吾血——請神降!”
霎時間天地倒置,海柱沖天而起直奔雲霄……
“咔嚓——”
能罩住七八人的雷霆落下,直奔海天之間的玄色身影而去!
“阿玉!”
叢明雪在姜洛玉被籠罩刹那掙脫了定身術,扯出了伴随因果線消失緩慢融化的情絲。
情絲飛向雷霆,叢明雪脫力墜向海面。
“燭山君——”
醒過來的十幾個男男女女的聲音堆疊在一起,被雷聲吞噬了個幹淨。
在海水裡閉眼前,叢明雪突然看見了一團淡金色的霧氣遊了過來,裡面似乎旋轉着什麼東西。
是他的……神格。
——
魔界,伴月城城主府。
“生了生了!”
人高馬大的男人手舞足蹈着,聽得一旁候命的魔仆心驚肉跳。
副城主的瘋病好像又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