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皇上請我看的這出戲是什麼意思?”
蘇卿站在屏風旁,半邊身子隐匿在影子裡,蹙着眉毛,顯現出驚疑不定的疑惑。
沈穆庭吊兒郎當地斜倚在臂枕上,他将桌上‘阖裕長公主陳上’捏在手上,等她來接:“我以為你會從後面走出來駁斥那些老賊。”
蘇卿從屏風邊的影子裡走出來,臉上的神情也清晰可見。
她伸手拿過來那封折子,看完後眉毛已經深深蹙緊:“你幹什麼了?”
沈穆庭一直關注着她的表情,她的模樣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心滿意足,有些委屈道:“我以為你會高興,若不是她,你們母女兩人該在公主府安詳榮華富貴。”
蘇卿看上面所提到為先皇守陵等字,将折子往桌上一丢:“所以你把手铳給她送回去了?”
沈穆庭望着她,就像一個好心辦壞事的孩子,小聲為自己争辯:“我見你着人去探聽長公主領地裡的鐵礦,想來也是要不打草驚蛇的開采,我辦錯了嗎?”
蘇卿張張嘴,這正是她當下焦心的事,沈穆庭這般無異于把飯送到她嘴邊。
可想到被沈月蘭與蘇蓉兩人母女分離,心裡終究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沈穆庭觑着她神色有些緩和,側過身抓住她垂在一邊的手:“今日王社說的話你也聽見了,匈奴兵強馬壯,兆國無兵無糧,少不得要送公主去和親,這想必也是皇後不願看到的。”
在屏風後,蘇卿聽得這些話的還是确實想要沖出來,但這到底不是學校裡的辯論賽,隻動動嘴皮子争個是非,而是上面一句話,下面跑斷腿。
這話太重了。
沈穆庭隻将手铳送去沈月蘭面前,話都不必說,公主府便失去了長公主。
沒了沈月蘭,朝廷中依附長公主的那些勢力,朝堂上,乃至蘇敬憲的老家黔中等部,都失去了權力頂端的話事人,朝局必然有變。
他是一無所知嗎?
蘇卿低頭看一眼小獸般依偎在自己身側的沈穆庭,一個能在張子奕手底下安穩坐上皇帝的人,此刻卻像隻被雨淋濕的小豹子,可憐兮兮的望着自己。
“長公主的勢不能倒,”蘇卿說“在沈月蘭回來之前,不若拟旨封蘇敬憲一個官職,不然那些人若都去太後跟前。”
沈穆庭沒說驸馬不能任官,也沒說朝臣反對,他連連點頭:“都聽你的。”對蘇卿百依百順。
“當年是沈月蘭救了我和我娘一命,”蘇卿的聲線沒什麼起伏“蘇敬憲的醜事被發現,要殺我們平息她的怒氣,是她攔住了。”
沈穆庭神色微微一動,眉宇裡蹙出一絲‘哦,是這樣’冷漠的煩惱,這些情緒被蘇卿捕捉之前就消失。仰頭看她時滿目愧疚:“那是我冤枉姑姑了,隻是這折子已經在三書走了一遭,不若過些日子再将人接回來?”
“待将姑姑接出來後,我正好可以将旁的郡縣賞給公主府,有鐵礦的那處也可被我們所用。”他的手指無意識的搓着蘇卿着衣角的金線,甚是惶恐不安。
見他這般柔弱哀憐,蘇卿心裡已軟了三分,又聽他說的有理:“也隻能這樣了。”
沈穆庭面上露出一份小心翼翼的笑容,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将人扯到自己身側坐下。
兩人面對面,他眼睛亮晶晶的:“屆時我一定好好彌補姑姑,還有你娘親,不如将她接來京都?崇仁坊裡還有一座宅子空着。”
蘇卿想起秋娘,頗有種兒女不成器的嫌棄:“不用,鄉野自在,她來了京都平白給我添麻煩,等以後再說吧。”
在寺廟裡,兩人第二次見面,沈穆庭決定娶她的那一天,沈穆庭就拿到了她這十六年來的成長軌迹,秋娘作為生養蘇卿的人,自然也是被查個底兒掉。
蘇卿早熟,她反而更像個被帶着長大的孩子。蘇卿七歲那年離家在寨子裡學藝,她鬧騰不休像是遺棄,随着蘇卿逐漸長大成一個大姑娘,兩人逐漸相處成姐妹。
秋娘在許多方面,依舊是被照顧的那一方。
蘇卿所說的‘自在’,則是因情感空虛,孤獨寂寞的生活裡,秋娘潑辣放縱的生活。
沈穆庭在她眼裡察覺到那一絲無可奈何的疲倦,腦袋卧倒在她懷裡,仰望着她:“都聽你的。”
他悄無聲息地替代了那個被照顧的席位。
“對了,”蘇卿的思緒轉回剛才王社等人說的話題“當才聽他們說國庫裡沒錢了?”
沈穆庭悶聲:“嗯。”
“那嶺南急汛的赈災款還有打匈奴的軍款都沒有?”
“你剛才也聽見了,”沈穆庭心虛地看她一眼“他們人人都找我哭窮,我也沒有辦法。”
“不行,”蘇卿略想片刻,她将躺膝蓋上的沈穆庭推起來“都是急需用錢的地方,沒有也要擠出來。”
心中又想着手铳要加緊大批量生産,也都是要用銀子的地方。
“你聽說過募捐沒有?”
沈穆庭露出迷惘的表情,全身心的依賴她。
蘇卿接着說:“就是讓他們人人捐一些錢。”
沈穆庭幹笑一聲:“這不是行乞?不可不可,有損天家顔面。”
确實是的,封建王朝的帝王都自稱是真龍天子,還要上山封禅都是為了美化自身,更好的集權統治,若露了怯叫百姓看了,叫‘真龍天子’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去求助百官,那‘真龍天子’就跟尋常人無異。
蘇卿苦苦思索,沈穆庭隐晦的目光充滿迷戀,陶醉地用沉溺在蘇卿的臂膀下。
“那就讓别人去,”蘇卿想到什麼,莞爾一笑“你覺得王社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