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在蘇蓉合着的眼睛上,剛睜開條縫,入目就是刺目的光,又閉上。
“蓉兒醒了?”鄒映蓮正坐在床頭秀花樣,擡頭看見蘇蓉皺着眉頭瞥過頭去。
守在窗戶邊遮太陽的小丫鬟走了神,聽見鄒映蓮的聲音渾身一驚,忙往旁邊移了半步,将陽光遮住。
蘇蓉坐起來,聽見外面有些聲音。
镲混着木魚敲擊聲,還有含混不清的唱念聲從院子外面穿進來。
“外面是在幹什麼?”
鄒映蓮虛聲說:“你身子總不大好,公爹請了高僧來給你祈福。”
蘇蓉頓感疲倦:“我已經好許多了。”說話間又被外面的煙灰嗆咳了兩聲。
鄒映蓮忙起身将一旁的衣裳披在她肩上,口中再說什麼卻是一點也聽不見了。
蘇蓉正瞪着眼看窗外的橫梁——鐘易川正躺在上面。
他的雙手枕在腦後,一條腿是屈着,另一條腿大咧咧地垂下來,衣袂随着清風飄呀飄。
對上蘇蓉的目光,他悠然自得地朝她揮揮手。
鄒映蓮:“看什麼呢……”
蘇蓉一把抓住她的手:“我餓了。”
将鄒映蓮吓一跳。
但這小半個月裡頭一次聽她喊餓,鄒映蓮也顧不得多想:“想吃什麼?嫂嫂親手給你做。”
蘇蓉被鐘易川的膽大妄為驚得呆住,且想了會兒:“呃……想吃糖蒸酥酪。”
“這還不簡單。”鄒映蓮興沖沖站起,瞬時将蘇蓉方才的不對勁丢到腦後去,将她又滑下的衣裳蓋上肩膀“你等我一會兒,馬上能做好。”
鄒映蓮剛走,蘇蓉将一屋子的人也都打發出去。
待所有人都走了,蘇蓉壓着火氣直直看着梁上的鐘易川。
鐘易川旋身落下,衣帶在空中飛揚,翩若遊龍。
蘇蓉卻是惱火的無瑕多看,不等他落地就硬聲問:“你來幹什麼?”
上次夜裡相會後,兩人又隔數日沒見。自沈月蘭離開公主府後,坊間已有各色傳聞,說公主府被新帝所厭棄,風光不在。
蘇蓉喪母更兼生存危機,又想鐘易川必定是在各類宴席中将自己忘了幹淨。
人此刻毫無預兆出現在自己面前,喜隻有零星一點,惱怒更多。
沈月蘭不明不白的死了,沈穆庭為了平衡朝政,連她身亡的消息都要壓着,葬禮靈位具是沒有,匆匆就掩在黃土中。
她憤怒無助,現實劈頭蓋臉的砸下來,把她的耳鼻口目通通裹住,她連個反抗的線頭都找不到。
甚至不能決定鐘易川從什麼時候突然冒出來。
娘親的死拿走了她與現實世界的玻璃罩子,風霜刀劍赤條條地展示在她面前。
“你嫂嫂進來前一刻。”他說着,從衣襟裡掏出一個油紙袋出來“還熱着,快吃吧。”
是張胡餅。
薄薄的一張大圓餅,兩面撒了白芝麻,被烙的金黃。
蘇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掃了一眼他手裡的胡餅,轉過臉:“你以後不要再來了。”
鐘易川燦爛的笑容顯而易見的一滞,強笑着将胡餅塞進她手裡:“捂了一會兒,受了些潮氣,下回我們一塊出去吃。”
蘇蓉到底狠不下心說難聽的話傷他,将手抽回來,對他說:“我娘……”
她忍住眼裡又翻上來的淚,抿着嘴幹吞了口唾沫,将險些脫口而出的‘死了’咽下去。背對着他說:“此事錯綜複雜,公主府也不能給你的仕途有所助益,你以後不必再來找我。”
身後許久沒有聲音,蘇蓉以為他已經走了。
胸口疼的發緊。
雖然心中一直暗暗知道鐘易川接近自己目的不純,但當惴惴不安的猜想經過試探,輕易得到驗證,心口還是被挖去了一塊。
兩腿也有些發軟,她想走到床上去,身體卻往前倒,在失重的一刻,一隻大手忽然抓住她。
蘇蓉回頭,鐘易川還站在她身後。
“我們去一趟邙山吧。”
他變戲法般從腰帶上拽下來一面金牌。
蘇蓉一手将牌子拽在手心裡看,這些日子她并非沒有試過進入皇陵,但每一次都被拒之門外。
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确認是聖旨金牌:“你哪兒來的?”
有這個金牌幾乎意味着皇帝親臨。
鐘易川:“陛下交我幾項事辦,拿着方便些。”
“這些日子實在抽不開身……”他低聲說着,低眉檢查指縫裡血洗淨了沒有。
手中的牌子重若千鈞,皇帝将這樣的信任交給他,要辦的事隻重不輕。
蘇蓉想他在刀口上讨來的金牌,拿來給自己便利,心裡的氣性已消散個幹淨,隻呐呐地說不出話。
此時才正眼看他,卻見他憔悴不比自己少,眼中的淚頃刻砸下來,胸口如塞着團棉絮,堵的人氣都咽不下去。
鐘易川展開雙臂,靜靜地注視着她,似将天地萬物都囊括在眼裡,夾雜着星輝雙手碰上,無怨無悔地守候着她。
蘇蓉千頭萬緒無人可說,單他這樣一看,所有的情緒都找到出口,軟了腿腳,捂着面撲進他懷裡:“我娘死了,雲起,我娘死了,我再也看不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