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驕傲與不屑,來自于個體的自我優越感。
這與蘇卿印象裡影子一樣的夏朝恩完全不同。
他怎麼回事?
許是蘇卿質疑的目光太強烈,夏朝恩快速往她這邊瞥了一眼。
很平靜,但轉移的速度太多,似乎還有點心虛。
蘇卿更疑惑了。
蘇蓉掙脫蘇卿的手,憤慨的臉上瞬時出現裂縫,露出蒼白的慌張,但很快被張牙舞爪地虛張聲勢給遮掩過去:“狗奴才,跪下!”
不遠處,巡察的侍衛整齊走來,遙見這邊三人,遠遠對蘇卿見禮。
衆目之下,夏朝恩緩緩屈下一條膝蓋,另一條跟着緩緩跪在地上,将挺直的脊背一寸寸,當着蘇卿的面,彎下去。
因夏朝恩今日的不同尋常,蘇卿再看他跪在腳下時胸中很不是滋味,驅走那些侍衛,又對夏朝恩說:“起來說話。”
“不準起!”蘇蓉胸脯因情緒的劇烈起伏而顫抖,憤怒中忘記蘇卿皇後的身份,一把薅住夏朝恩的頭發,迫使他仰起下巴,一字一句地逼問:“說,誰給你下的令?”
夏朝恩守着規矩,眼睛向下看着地面:“奴才不知道主子在說什麼。”
他的脖子被拉長,喉管竹節般在皮膚下随着聲帶顫動。
“蘇蓉!”蘇卿低聲呵斥一聲,要再把她拉開。
那些侍衛已經走遠。
蘇蓉此時已逼紅了眼,明知鐘易川與張子奕的話存疑,此刻心裡也有些動搖,帶着哭腔怨恨:“你總護着他?莫不是做賊心虛!”
蘇卿沒動,她冷靜到冷酷的眼睛一瞬不瞬,就像注視着犯錯的孩子,直到蘇蓉的憤怒被慌亂、委屈、恐懼代替,蘇卿輕聲問:“難道你真想走你母親的路?”
這好比一句詛咒,天下的女兒或許都極力擺脫母親的命運。
沈月蘭逃離皇宮,極力托舉蘇蓉,蘇蓉又何嘗不怕落入和沈月蘭一樣的境地。她急促亂跳的心被澆下涼水,刺啦刺啦地冒着黑煙。蘇蓉的喉頭哽咽了下,眼裡迅速蓄滿不甘的淚。
最後緊了緊唇,将眼眶忍的通紅,扭過頭不看蘇卿,她手中仍捏着夏朝恩的頭發,話裡帶着悲戚的顫音:“是不是皇帝要殺了我娘親?”
“那日分明是你先上了皇陵,随後才是太後的宮裡。你出來就告訴我,我娘親自裁,偏何我前日去皇陵裡問,火铳響時你也在屋中?我娘絕不會抛我孤零零在世上,不是你開的火铳還有誰!”
又将他的頭往後掰了辦寸,夏朝恩的眉頭抽了抽,整張臉都朝上攤開。
“告訴我,”蘇蓉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我隻要一個答案。”
夏朝恩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順服的眼睛忽然向上一台,直盯着蘇蓉的眼:“她是舉羌自盡。”
蘇蓉的呼吸一抖,眼睛的淚險些砸下來,她的五指捏的發白,手臂都在抖。
忽然爆發出一句怒吼:“你胡說!”
夏朝恩臉上再次露出嘲諷的笑,蘇蓉另一手掄起要扇他,半空中被蘇卿捉住:“别鬧了。”
一面握住蘇蓉的另一隻手,将她扣進夏朝恩頭皮的手也拿出來:“你先将前因後果講給我聽,我同你好好分辨再說,這樣沒頭沒腦的發作,也問不出什麼。”
說罷看夏朝恩一眼說:“你也起來。”
“跪着!”蘇蓉被蘇卿從背後半抱住時眼睛裡的淚就落下來,将頭扭過去用力揩了一把,到底還是退了一步。
蘇卿說:“他也……也是皇帝身邊貼身侍候的内侍,有五品官身,你先冷靜點再說話。”
她本想說‘他也是個人’,到了嘴前又換了沈穆庭出來壓她,身處這樣的世道,蘇卿的道理變成沒道理。
她伸手将夏朝恩拉起來:“起來說話。”
“我不屑與你這奴才分辨,”蘇蓉仰着脖子,強忍着眼中淚花盈盈,睨着眼又怨又恨地落在蘇卿臉上“我娘親決不會尋死,你若不信,明日大可去皇陵随意捉個人來問,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
到底難忍委屈,一行淚順着臉頰滾下。
說罷賭氣要走,蘇卿一把抓住她:“天黑路雜,你到哪裡去。”
一抓就抓住蘇蓉,她負身背着頭站着,咬着牙眼淚流個不住。
忽聽一聲嗤笑,夏朝恩垂着眼簾,俯視她:“羌口是從下巴擊穿她的天靈蓋,我要動手,絕不會是這個角度,你若不信,可以去開棺驗屍。”
蘇蓉瞬時慌了神,眼睛無措地轉動着,無處安放:“我不信……我娘絕不會……”
她甩着手,要掙脫蘇卿,已然六神無主,最後瞪着眼睛兇惡嘶吼:“我娘絕不會丢下我!”
蘇卿緊抓着她,被蘇蓉拖着往前走了兩步,匆忙回頭對夏朝恩說:“有話日後再說。”
便牽着蘇蓉,一手打着燈往遠處走。
走沒幾步,蘇卿忽然回頭。
夏朝恩不知何時已将頭擡起,直直站在黑夜裡,渾身都被黑夜侵蝕,隻有一雙眼睛雪亮,一瞬不瞬地注視着蘇卿,似乎就知道她會回頭:“娘娘今日得罪了太後和王勉,她主仆兩人睚眦必報,娘娘日後千萬小心。”
蘇卿心緒愈加複雜,對他略一颔首,扭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