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汲自己都不知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
他從優柔寡斷到雷霆手段。
從一心報仇到隻為自己。
從迫切希望找到妹妹到随意了事。
在權利的漩渦掙紮了十幾年,他也曾痛苦過,但更多的是——
他嘗到了權勢、錢财、美色的甜。
過了這麼多年,逝去的時光足以将他的耐心消磨殆盡。
讓他覺得那些美好的人、美好的回憶早已離他遠去。
所以他漸漸刻意遺忘,不願想起。
找了十五年,沒有任何線索,他仁至義盡了。
從此,宋府就隻剩他一人了。
而他也将終身汲汲營營,與權财美色相伴。
于是那年,他決定放棄。
可命運卻在他放棄後又跟他開了一個天大的頑劣的玩笑。
他遇見了香翎。
他沒想到自己還會有愛的感情,更沒想……
自嘲輕笑一聲,宋汲擡手揉了揉因醉酒而微痛的額頭。
然後他擡手,将剩餘的酒倒掉。
晶瑩剔透的液傾瀉而下,在月光的輝映下散發瑩瑩白光,看是似是仙宮裡的瓊漿玉液。
但其頃刻便墜于地面,消失無蹤,不可挽回。
隻餘濕潤的一片證明它确實存在過。
之後,宋汲丢開空瓶,不自覺地撫摸起那玉扳指。
“會去找誰呢?”
他喃喃着,但心中已有了答案。
在宋府,沒有人、沒有事可以逃脫他的眼睛。
那個女人在井邊的呢喃,那幾天在夜晚升起的蒸汽,他都知道。
宋汲本來也打算讓宋青君悄無聲息地死去。
但他看到了她的反擊。
他覺得很有意思。
正好宋青君也算幫了自己一個大忙,他也便放棄了動手。
幸而,那孩子倒也安靜。
不似宋錦春那般天真愚蠢,沒有宋朝歡那般驕縱妄為,比聰明的宋嘉行更鎮定淡然。
他挺欣賞,就沒再管她了。
但沒想到……
“如今卻是自掘墳墓了。”
宋汲将玉扳指拿到面前,輕輕敲着,然後,擡頭望向遠方。
“不過,或許一切都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日那人坐在馬上,一臉小人得志。
可慢慢地,那人的臉變了。
最後,變成了……
他自己的臉。
幾曾何時,他竟變成了曾經自己最厭惡痛恨的人。
在功名利祿中掙紮,放任自己墜入欲壑難填的深溝。
可……
縱使如今深陷泥潭,要讓他将牢牢攥在手心的權力與地位放開——
宋汲做不到。
但是。
胸腔緩緩洩出郁氣。
他輕歎。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
“少年遊。”*
宋汲閉眼。
“我也累了。”
另一邊,宋青君夢中。
香翎來到宋府,擡眸便對上了手宋汲的眼。
兩人一見面就挪不開視線。
看到驚愕迷茫的宋汲和害羞怯怯的香翎,宋青君有些震驚,但想想又覺得是意料之中。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感覺心砰砰直跳。
“好似有一股暖流從心髒噴湧而出,流熨燙了四肢百骸。”
望着那畫面,宋銀蓮輕歎。
“他應該也有同樣的感覺。那時,我們都以為是一見鐘情。”
“可誰又能想到……”
聲音變幹澀,她垂下蓄滿哀傷的眼,不願再繼續說下去。
兩人很快墜入愛河。
香翎也很快懷了孕,生下了宋書禹。
她被安排住在了北苑。
遠離了南苑的紛争與暗鬥,母子二人的生活倒也輕松自在。
面向浮現出三人共同生活的畫面。
宋青君知道,宋汲要想寵愛一個人完全可以将其舉到高處。
珠寶美玉、玉盤珍馐,隻要能搏得美人一笑,他也願一擲千金,将其雙手奉上。
因為他似乎格外喜歡看人從雲端跌落谷底。
不論是對美人,還是對政敵,他都偏愛這樣做。
而人們偏偏就會因這份殊榮忘乎所以。
沾沾自喜時,卻忽視了被捧得越高,摔得,就越慘。
所以,這還是青君頭次見宋汲這般對一個人。
沒有花裡胡哨的精緻禮品,沒有天花亂墜的甜言蜜語。
不像神仙眷侶那般浪漫唯美或轟轟烈烈,也不像平凡的戀人那般細水長流。
總之,就是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她清楚每個人表達愛意的方式都不一樣。
但看着那三人相處的場景,青君感覺宋汲似乎真的很愛宋銀蓮,似乎又不是不愛。
“您覺得……”
面帶不解,她側身,輕聲詢問。
“他愛你嗎?”
宋銀蓮搖頭。
“我也不知道”
“或許這算是他能對一個人表達出的最大的情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