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白岩的觀念裡，生病必須讓家裡人知道，季艾璟要肩負起身為子女的責任，而不是讓苟春香一個人住院治療。所以在聽完季艾璟簡單的叙述後，他非常的不高興。如果這中間發生什麼事情，對别的親屬根本沒法交代。

季艾璟意識到自己好像很久沒有仔細的看過季白岩的臉了。

黑發裡夾雜着大量的白發，到了這個年紀依舊沒有發福，人幹枯瘦削，充滿了腐朽感。臉上的皺紋不多但紋路卻深，最重要的是，季白岩的眼神裡，沒有這種情況下該出現的情緒。

“醫生把話都跟你說清楚了？”

“嗯。”

“你說說你，自己就是大夫，家裡人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居然一無所知，你這樣能為自己的病人負好責嗎？為人子女，連這麼基礎的東西都做不到？”

“不要覺得我之前骨折你做的有多好，那遠遠不是一個合格的标準。我和你媽的事該放在心上的，該花時間去照顧的，不能出現任何疏漏。”

苟春香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闆，耳朵裡一片嗡鳴。

她想起前幾天護工大姐跟她說，她家老頭子過慣了節儉的日子，每天吃完晚飯蹲在門口抽煙的時候，都會順手檢查一遍門口放的鞋子。哪裡有開膠的就給補上，髒了的就默默的打理幹淨。所以大姐出門都是穿上就走，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的鞋子髒不髒。

苟春香聽完側頭瞥了眼她的鞋，最普通的黑色平底款式，有些廉價的皮料材質，卻泛着淡淡的光澤顯出了質地的柔軟。

應該穿起來很舒服，所以才能在醫院跑上跑下的累上一天仍這樣精氣十足。

她沒有看季白岩一眼，也沒有聽他在說什麼，或者是在跟誰說話。

季白岩來的時間很固定，一周一到兩次。

如果過來，護工大姐打飯的時候就要提前把他的份準備出來，隻是特别奇怪這一家三口待在病房裡怎麼沒一個人說話。季艾璟大部分時間都在，苟春香的胃口很差，以前對吃的沒什麼要求，現在大部分時間什麼都吃不下。

向芷玫沒有表現出自己的不知所措，如果不是季艾璟在身邊，她根本認不出床上的人是苟春香。膽子小一些的人，甚至會被她的樣子吓到。

苟春香就像生命力衰敗的植物，哪怕仍處于花瓶中，被水包圍着，但水已經對它沒有了任何生機補給的作用。

向芷玫把帶來的水果放到床邊，在凳子上坐下。

苟春香感覺到有人過來，緩慢的睜開了眼睛。

她盯着看了向芷玫很久，才沒什麼力氣的開口，“怎麼過來了？”

向芷玫沒聽過苟春香用這樣柔軟的語氣跟她說話，嘴唇微微顫了一下才說：“對不起阿姨，我才知道，應該早點過來的。”

苟春香臉上沒什麼表情，這倒是跟以前沒什麼變化，她話說的遲緩，似乎需要特意思考一下才能明白向芷玫話裡的意思。

“季艾璟以前對你好嗎？”

向芷玫不明白苟春香突然這麼問是什麼意思，轉頭看季艾璟，兩人視線交流後她坦誠的回答，“以前一般，現在很好，就是不知道能保持多久。”

她就是這麼個人，不愛講漂亮話，再說苟春香肯定也清楚自己兒子什麼德行。

苟春香慢慢的翻了個身，仰躺在病床上，不大的病床卻顯得她人小小一個，根本占不了多大的面積，“那就好。”

向芷玫在病房裡又多坐了會兒，但苟春香沒有再跟她說一句話，後來跟着季艾璟走了出來，“剛剛阿姨是什麼意思？”

苟春香實在不太像會關心向芷玫和季艾璟是怎麼過日子的人。

“可能是想确定一下，我和他們并不完全一樣。”

“啊？”

向芷玫聽不懂，見到苟春香眼下的狀态心一直都揪着，好好的人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通過她沒有多豐富的人生經驗，也能判斷出苟春香大概快死了，但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季艾璟。

兩個人從住院大樓走了出去。

“房子那邊有沒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向芷玫想如果季艾璟能盡快住到自己的房子裡，心情會不會比在醫院宿舍好上一些。

“我不會一個人提前搬進去的。”

向芷玫避開了這句話，到底還是問了句。

“沒有别的辦法了嗎？”

季艾璟望向住院大樓人來人往的門口，在這裡，生老病死是常态。每天都有新的生命誕生，也有許多人在這裡為自己的旅程畫上句号。

作為醫生，他見過很多，剛開始在一起的時候，向芷玫還問過他，會不會因為工作的關系對生死變得麻木。

如今到了自己身上，季艾璟顯得有些平靜。

他目睹了向芷玫失去父親整個過程裡的崩潰，但對于苟春香，季艾璟覺得自己不會那樣。在記憶裡，他甚至找不到多少溫情的片段。或許在他很小的時候，不會說話不會自主進食的階段，也曾經有過，可常年的關系淡漠，季艾璟在遇到向芷玫之前時常感覺不到自己心髒的溫度。

他的确是個有責任感的人，現在每天待在這裡，最大的原因是這是他身為子女的責任，憐憫卻沒有許多心疼。

就像多雲的天氣，沒有陰到狂風暴雨，可陽光始終朦胧不清。

沉悶又綿長的撕裂感。

第二天的中午，劉曉琴來了。

季艾璟不在病房，回醫院一趟處理點工作上的事情。護工大姐不認識劉曉琴，還是苟春香認出了她。

以前向芷玫和季艾璟一起的時候，這兩個人沒有單獨相處過，如今誰都不在，倒是坐在了一起。

苟春香沒什麼話，劉曉琴挑了些家長裡短的說了一會兒。到最後，苟春香盯着劉曉琴身上灰色的上衣，凝視了很長時間。

“以前就喜歡那些鮮亮的顔色，如今老向不在了，我可不能再穿的花裡胡哨的不給他看，日子久了這麼素素淨淨也挺好。”

劉曉琴出來時，給季艾璟打了個電話，跟他說了一聲，寬慰的同時也叮囑了些照顧人的注意事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