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的春夜涼風飕飕,掀起了纓徽的羅襦。
她順着點點燭火往前走。
一座重檐歇山樓,四面軒窗大開。
人影憧憧,杯盞交疊碰撞,嬉笑不絕。
是幽州最有名的花樓,晏樓。
這樓裡嘈雜至極,隐約有筝樂飄出來。
悲涼悠揚,似孤雁悲泣。
纓徽怔住。
“姑娘。”裴九思追來,欲帶她離去。
卻有官兵湧入晏樓。
樓内尖聲四起。
一片紛亂中,一個男子匆匆奔出。
他頭戴女子的幂離。
經過纓徽身側,夜風拂起半邊紗,露出俊秀的臉龐。
纓徽似被箭擊中,當即就要去追他。
卻被裴九思緊緊拉住。
他壓低聲音:“姑娘,莫動,這裡很危險。”
他一壁拉着纓徽,一壁躬身揖禮:“四郎君。”
李崇遊負袖闊步從晏樓裡走出來。
他仍舊挂着溫文閑逸的笑。
問為首的檢校尉:“這是做什麼?”
檢校尉是李崇清的心腹。
潦草施過禮,道:“奉都督之令,前來捉拿亂黨。”
“哦?這等風花雪月之地竟也會有亂黨嗎?”
李崇遊漫然問道。
檢校尉向前一步。
道:“定州事變,檀侯下令務必将謝氏餘黨捉拿歸案,都督重任在肩,四郎君若知道賊子去向,請千萬告知屬下。”
李崇遊莞爾:“我不過一個庸人,怎能知道這種天機。也是我今日貪杯、流連花樓得不當,可别誤了你的事才好。”
檢校尉低首:“四郎君折煞下官了。”
話音剛落,李崇遊拔高了聲調:“七弟也來了,今日可真是熱鬧,你莫不是也是為這晏樓裡的頭牌娘子幺娘的琵琶而來?”
李崇潤尋纓徽而來。
本不欲牽扯進事端,潦草喚了句“四哥”。
拉起纓徽的手就要走。
纓徽仍舊絲紗遮面。
衆人隻能看見那綠雲繞繞。
以及羅襦包裹的窈窕身姿,雲袖下的凝脂細腕。
叫李崇潤擒住,被迫依偎在他懷裡。
不盡旖旎。
這等暧昧場景。
再順着李崇遊的話往下想,衆人當纓徽隻是尋常花娘。
李崇潤按下纓徽的掙紮。
一路快行,将她塞進馬車裡。
吩咐裴九思:“将護衛都召回來,今夜這條街裡不能有咱們的人。”
邊吩咐,邊将從馬車裡探出頭的纓徽再摁回去。
纓徽心亂如麻。
今夜之景走馬燈似的從眼前撩過。
唯有那張臉刀鑿斧刻般镌入心裡。
阿兄。
雖然數年未見。
可她就是無比肯定。
那就是阿兄。
那面容無數回出現在她的夢裡。
她怎可能認錯?
那檢校尉怎麼說的來着——“定州事變,檀侯下令務必将謝氏餘黨捉拿歸案。”
定州果然是出事了。
她再度想要跳下馬車,被李崇潤推搡回去。
他捏住她的肩胛,罕見地對她動了怒,厲喝:“要幹什麼?”
纓徽想隻被激怒的狸奴,不語,隻是一昧撕扯掙脫。
奈何兩人力氣懸殊,被壓制得狠狠的。
終于力竭,歪倒在馬車裡呼呼喘着粗氣。
兩人厮打時,馬車仍舊緩緩駛行。
裴九思這些人跟在李崇潤身邊數年。
見慣風浪,格外沉穩,隻當沒聽見。
纓徽突然被一種絕望的情緒籠罩住。
她好像是離阿兄出現過的地方越來越遠了。
這樣一走,會不會就像四年前。
從此天涯,再也見不到。
不對,今日場景甚至比當年更糟。
阿兄好像就是檢校尉口中的亂黨。
他正身陷險境,随時都會有性命之憂。
她眉宇緊蹙。
李崇潤緊攥着纓徽的一隻腕,冷眼看她。
那張素來虛假涼薄的美麗面龐上竟然出現了無比真實的痛苦。
讓他沒由來的有種不祥預感。
偏要用戲谑來遮掩:“怎麼了?突然瘋成這樣。遇見舊情人了?”
纓徽擡起頭,再對上那雙自己曾經喜歡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