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天底下所有的哥哥都有相似之處，或者也許這隻是個巧合，還是說面對問題緘默不言是什麼自以為成熟者的愛好嗎？

她和那雙空青色的瞳仁對視時，卻無端的想起了哥哥。

清苦的草藥香飄在鼻尖，拉米娅口中的甜膩味終于遲鈍的被聞出來了，是那枚吞入喉腔的草藥不起作用了嗎？為什麼她覺得現在的場合如此熟悉？

霧溪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在一個許久……許久……沒有回到過的地方。

是她從小居住的那個莊園。

手遲疑的扶上廊間的柱子，她往前走，腳步放得很輕，周圍的一切熟悉到以至于沒法不讓人覺得這隻是個幻覺，因為她此刻壓根就不在蘭德裡柯，更不可能回到從前住的那個地方。

婉轉盤旋的走廊，外邊修理整齊的林景，落座在廊間時，倘若下雨，淅淅瀝瀝的，順着尖尖的屋頂往下流，又是一派好風景，她從前就喜歡這樣在廊上跑來跑去，哥哥的書房也在這，霧溪偶爾會和哥哥碰上，對方從來隻是淡淡的看過來一眼，說别跑那麼快，再假裝不經意的往她帽子裡，或者盤起的頭發上丢顆糖。

摩恩老師不許她多吃糖，哥哥也知道。

所以為了那顆糖，她也願意在這晃悠的多晃悠幾遍。

腳步慢了下來，哥哥的書房門近在眼前，本能的想敲兩下門，然而手擡起時即将觸碰到門闆的那一瞬間又落了下去。

……敲門有什麼意義嗎？

她轉身要離開，然而門裡卻适時的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摩恩老師，你不該私自帶她去森林裡。”

另一邊的聲音也同樣熟悉：“您是在責怪我嗎，大人？”

“是出于什麼立場呢，是兄長，還是我的學生？”

克爾維斯不為所動：“是出于蘭德裡柯未來的繼承人之一身份。”

他年紀輕，但個子已經比老師高了，此刻這樣站起來也能輕而易舉的俯視對方，但女人并不怕，她微笑着，用審視的目光去看這個年輕的學生，他還沒成年，卻比大多數成年人還要像個大人。

她不會懷疑蘭德裡柯的未來會因為他而更光明璀璨，克爾維斯會是個好領主。

年輕學生的聲音并沒有停下。

“無論未來誰會繼承蘭德裡柯，我的妹妹現在也是蘭德裡柯的繼承人，我希望您記住這一點。”

“哦？”

克爾維斯定定的盯着他的老師，聲音冷淡：“是您要她去森林裡，做那場虛假的戲吧？”

什麼獵殺魔晶狼，什麼給雷多恩的家主道歉，弄的渾身是傷，可他不傻，那傷太拙劣了，一看就是自己弄出來了，他了解妹妹勝過了解他自己。

霧溪才不會主動弄傷自己，她隻會弄傷别人。

老師說：“你是因為什麼生氣？”

“她廢了雷多恩家主的小兒子，去道歉不是應該的？雷多恩是你的追随者，倘若你包庇阿溪兒而寒了他的心，跟随你的其他人會怎麼想？”

“第一，阿溪沒做錯，她是蘭德裡柯的繼承人之一，她的貼身侍女受侮辱等于蘭德裡柯的繼承人被侮辱，雷多恩被千刀萬斬也不為過。如果是我，我會殺了他。”

隻是廢了他尋歡作樂的本事已經是饒他一命了。

“第二，挑唆蘭德裡柯的繼承人傷害自己，我不記得律法有規定你可以這樣做。”

“第三，”克爾維斯加重了語氣：“如果你叫我大人，那麼也應該叫她大人。”

老師一頓。

她目光直直的盯着自己的學生，要從這話裡找出點别的意思來，可惜她什麼也沒找到，他成長的太快了，快到連現任的領主都開始心生忌憚起來，他怕自己被迫早死，被迫讓位，但新舊兩方勢力成敗已經相當明顯，領主還沒死，但他一定很快就會死。

這也是摩恩逼迫霧溪道歉，罰跪，甚至去森林裡僞裝自己為道歉被打傷的原因。

人是會變的。

哥哥不會永遠是哥哥，隻有領主的野心會日益一日的膨脹，最後變成一場無法挽回的災難。

她還能活多久呢？過不了兩年獸潮會再此開始，身為戰士她絕不會逃避自己的宿命，但誰能保證她還能在戰場一直活下去？

霧溪的性格又那麼尖銳固執。

所以她必須在死之前磨去阿溪的棱角，必須言傳身教的讓她明白隻有自己才值得信任依賴。

哥哥不會永遠是哥哥的。

君臣有别。

她慢慢的開口：“你……到底是怎麼看待自己妹妹的？”

克爾維斯一怔。

這問題問的太猝不及防，以至于他沒做好準備，心髒都控制不住的收縮了一下——如何看待自己的妹妹？為什麼要這麼問？

“當然是家人，”他停頓了一會，理所應當的開口：“她是我唯一的家人。”

摩恩深深地看着這個學生。

他隻比霧溪要大兩歲，但從小就比霧溪更像個大人，她并不質疑此刻克爾維斯對霧溪抱有的深厚情感，但他剛剛說的話卻讓摩恩無端懷疑起這情感裡恐怕并不十分幹淨。

哥哥會保護妹妹，可未必會這樣處處袒護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承認對方的地位，承認她的身份，甚至正式到明明白白的告訴她，他承認霧溪是競争者。

摩恩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後說：“她喜歡自由。”

這話沒頭沒尾，說的克爾維斯莫名其妙，他盯了老師兩秒，良久，才緩緩道：“她喜歡的我都會給。”

“……”

門外，

霧溪的手指蜷縮了起來。

什麼時候……是真實的過去？她記憶裡從來沒有過這一段，幻覺？不，本來就應該是幻覺，想來是和塞謬彌亞對視的那一瞬間，她中了迷幻香的招。

……哥哥會說這種話嗎？

還是說她希望哥哥會說這種話。

霧溪默了又默，手指縮起又松開，在她關于從前的那些記憶裡，克爾維斯從來是沉穩冷靜的，他很少表現出情緒上的變化，也很少對她生氣，最多隻是冷冷淡淡帶着點警告意味的瞥她一眼。

……那一次，被摩恩老師從森林裡帶回來，她制造出自己為了挖出魔晶狼的晶核而受傷的樣子，在身上弄了很多傷，她沒哭，老師哭了，但老師一句話也沒說，隻是看着她，她知道老師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