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悠悠,月下小舸。千裡江潮,萬裡詩篇。
“阿沉夢舸,這名字聽來倒有幾分雅緻特别。‘阿房未央長樂酒,鹿台銅雀夢沉舸。’此二句詩語,似有所喻,卻不着痕迹。似有所願,卻覺幾分意興闌珊。抱負情切之外,卻也意味頗深呀。”
楚千畫擡頭看着洞名伐策·風沙一白居處洞府畫舸匾額詩詞,不由端詳半晌得微微一笑,似乎不禁有些心情舒悅晴朗,難得覓見如此知音之人。
洞名伐策·風沙一白也駐足一笑,旋箫負手道:“阿沉夢舸,不過春秋一筆亂世一舸,難堪大任,不值一提。然而,洞心者雖無意江湖,卻也早已身在江湖。隻想在争名逐利快意恩仇之外,随興玩弄些詩畫閑情聊以自幸罷了。卻也談不上什麼高雅特别,倒是讓楚姑娘你見笑了。”
“哦?那麼,楚某記得你曾說過,你不是大漠……?”
“哈哈,一時興起,信口胡謅罷了,姑娘切莫在意,也不用多想什麼。”
“喔,原來如此,那楚某便不多問了。”
“夜深風寒,難免着涼,姑娘還是先請入内再談吧。”洞名伐策·風沙一白道。
“嗯。”楚千畫。
阿沉夢舸之内,楚千畫跟随洞名伐策·風沙一白引路而行,卻發現此夢舸在外面看似雖顯得十分渺小,但其實夢舸之内卻别有洞天頗為寬敞,且臨窗可見江潮滾滾翻湧不息,不時便有詩句漫随波濤浮動湧現,而這萬裡詩篇千裡江潮彙流而成,便也就成了一幅别有生趣氣象萬千的江天畫境。
此時此刻,楚千畫不禁想起了其心中摯愛摩诘畫神謝辭卿,依這“阿沉夢舸”境像情景看來,這名洞名伐策·風沙一白似乎也頗有幾分詩畫天分,或許比起摩诘畫神謝辭卿來說也毫不遜色。
但她心中卻已放不下除他之外的任何人,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徹底恢複了摩诘畫神謝辭卿的身份記憶,而今又是否已經回到洛虛山等她回去呢?也或許,他現在也正在到處尋找她的蹤迹呢?
抑或者,他會不會以為她已經慘死在鳳雪凰崖那一場大戰裡,已經……不在人世了呢?
明燈如晝,未央破曉,卻道此間,夢客纏綿。
“楚姑娘似乎有心事,是嗎?”洞名伐策·風沙一白與楚千畫對坐窗邊,語氣柔和,不緊不慢,一手把着茶碗,一手研磨茶團,卻在研磨結束之後,将茶泥徐徐抹去小酒爐上頭的一個特制蒸具裡,不多時便見那蒸具兩邊的壺嘴逐漸流出些水珠汁液來直接便滑落到了早已備好的酒盞裡,卻教人有些分辨不清這究竟是茶還是酒了。
“有趣,先生這是把酒當茶喝,還是把茶當酒飲了呢?煮酒不落下,泡茶也不耽誤,這是既喝了茶,也飲了酒,一盞入喉,飲盡春秋,似醉而愈醒,愈醒而愈醉。楚某此生倒也是頭一回體會到這般滋味,難得這世間這江湖竟還有如先生有趣之人。”楚千畫端起酒盞,嗅了幾下,回味半晌,飲罷笑道。
“自古情深,最難長久。終歸緣淺,卻恨難留。宛若入心,不能自拔,怎教斷腸?宛然入夢,雲煙過眼,怎堪回味?宛轉入骨,一見如故,怎得輕放?楚姑娘避而不談心中所想之事所念之人,豈非便也如同這酒與茶一般難以咀嚼難以回答,而在下此刻心情自然也是一樣,不管是茶是酒,總之都是這一生情天恨海覆水難收。”洞名伐策·風沙一白道。
“此身難載酒,落花付水流。情天成恨海,覆水已難收。先生言猶未盡之意,卻已盡言肺腑之情,楚某心有同感,感同身受。但似你我之輩,豈能耽念兒女情長,而不顧山河社稷天下蒼生。須知天既降大任于你我之輩,又豈能稍有輕慢?況且匹夫猶按劍,我輩豈等閑。”楚千畫道。
“确實如此,姑娘之言,深得我心。也正因此,在下笃定,姑娘值得。所以,就為了姑娘你這一句‘匹夫猶按劍,我輩豈等閑。’還請姑娘你切莫拒絕在下好意,就讓洞心者為姑娘你徹底療愈傷體吧。現在,便麻煩姑娘你先好好睡上一覺吧。”洞名伐策·風沙一白道。
楚千畫忽感不妙,卻為時已晚,但她也早有準備,倒并不慌張,“嗯,先生但請施為,不必顧慮,楚某心中有數。”
語甫落,卻見楚千畫突然将神劍華胥淩然爽利化現手中,纖手一揚旋劍落地一瞬直接便把住劍首按于掌下,之後再見楚千畫對着端坐對面之人恭敬虔誠微微一笑薄唇勾挑輕吐三字。
“先生請!”
洞名伐策·風沙一白道:“姑娘請!”
楚千畫聞言一笑,輕阖眉目,靜心凝神,不再言語。
“那在下便開始了。”洞名伐策·風沙一白靜靜看着楚千畫突然不禁湧起一霎恍惚心動,仿佛此生之中唯有此刻稍有不舍,便為她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都已值得。
但又再看了看楚千畫手掌下緊握的那一口冷厲劍鋒,縱使洞心如水殺伐決策如他,慣看風沙過眼隻一點留白,抑或早知風沙過後一片空白,早已不知心動情深為何物,在面對這情深緣淺的宿命紅顔之前,卻也隻能無可奈何付之一笑折煞沉淪。
“嗯。”楚千畫。
随即,但見洞名伐策·風沙一白口念神訣,起手結印,驅使靈力,以江水為琴,引月光作弦,似扁鵲撫琴,翻江潮疊夢,“撥弦引月,抱琴擊水。洞心若夢,化虛為實。扁鵲神琴訣,萬籁共潮生,起!”
“‘扁鵲神琴訣’?沒想到此人竟還會如此醫道奇術,傳聞這‘扁鵲神琴訣’早已失傳江湖,卻不曾想竟被此人所習得。此人究竟是何來曆,又為何如此不惜代價救我性命,還真得這麼真摯赤誠為我療傷,難道此人對我真得是坦蕩無私毫無企圖嗎?倘真是如此,以後,我又該如何回報呢!”
楚千畫隐約感覺到自己似乎在那渺渺琴音中,被帶入了一個極為神秘美麗且自然舒适的夢境裡,仿佛正有無數靈氣綿綿不絕湧入其身體魂魄之中,而自己卻絲毫不感覺到任何痛楚不适,隻有明山秀水花香鳥語将自己四面包圍流連忘返。
可突然,她卻好像感覺到一陣奇異的溫暖灌入體内湧進心口,仿佛有無數飛鳥銜着花朵向自己飛來,而她自己正走在一座跨越夜空的鵲橋上面,橋的另一邊則是她所最在意的那些人,橋下面遙遙可見天下團圓萬家燈火,一切似乎都是那麼圓滿真切和幸福。
這世間再也看不到任何傷痛苦難,再也看不到任何殘酷戰亂争鬥厮殺,再也聽不見烽火狼煙亂世悲歌。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