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石本來對于黛玉承諾的珍馐美馔有所期待的,奈何她真是體弱多病,連着兩天都昏了過去。
府裡的粥水是湯多糧少,但是比起趕路時食不果腹、風餐露宿的日子,已經好太多了。
裴石吃完無事可做,心念一動,徑自去了議事堂,将賈環吊了起來。
玩弄了一下後,惹得賈環暴跳如雷,心滿意足地才跑去潇湘院前的柳樹上,懶懶地倚着樹枝打盹,等黛玉醒來。
裴石現下無事,在府中叨擾幾日,打算找一寺廟将身上的法器供奉妥當,再做打算。
這賈府人心浮動、是非纏身,他不願多呆。
閑得無聊,他随手摘了片樹葉銜于唇邊,輕輕一吹,透着幾分無賴的散漫。
“大師傅!”
雪雁出了門要去給黛玉傳話,她擡眼便能認出那是裴石,倒也省了她去找了。
“我家奶奶請您待會到議事堂一聚。”她站在院門前朗聲道,打斷了裴石那仿佛想讓人夾腿的稀拉哨聲。
裴石下意識地蹙了蹙眉,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不去!
此時府門緊閉,外頭亂象與他無關,既不必打打殺殺,也無須念經坐禅,日子過得悠閑自在,何其美哉。
如今叫他去議事堂,多半沒好事。
他是客好吧!
客,就是不幹活的!
“你回去與你家奶奶說,裴某不去。”
誰知他才剛說完,院門被推開,一道纖細的身影立于風口。
竹影斑駁,風穿堂而過,吹得竹葉沙沙作響,仿佛低吟淺唱。
黛玉披着風襟,一隻手攏着肩頭,似乎怕風将披肩卷走。
她站在門内,身形纖弱,像是一截風就要吹折的柳枝。
立在那處,眼神沉靜着透着哀怨,又是一絲不容抗拒的堅定。
裴石心中歎息,随後輕巧地從樹上一躍而下,站在她面前。
“奶奶身子好了嗎?”他看了眼她微蹙的眉心,語氣随意:“此處風大,别站在風口較好。”
黛玉隻是靜靜地看着他,半晌,輕聲問道:“公子為何推拒?”
裴石偏頭瞥了一眼雪雁,等雪雁走遠了,裴石這才開口:“我猜你必然是有事相商,才想起我。”
“我不想欺騙公子,确是如此。”黛玉并不想去試探裴石的意願,并不打算繞彎子,府中更無财物可以誘之以利。
百般試探,不如以誠相待。
況且,黛玉方才已經聽到裴石不願去議事堂了。
裴石卻隻是淡淡一笑:“姑娘無需多慮,裴某這幾日在府中叨擾,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但黛玉要的不隻是如此,“裴公子,我既承若在府中為你置一宅子供養,自會言出必行。裴公子大可長住,不必有所顧慮。”
裴石竟輕輕一笑,漫不經心似是諷刺:“我瞧這府上日子不好過,若再添一個外人,怕是會引得家仆不滿。”
黛玉眉頭微皺:“公子是我的客人,又替府上擒住了惡人,是公子多慮了。”
“姑娘,人在屋檐下,終難避人言。我與姑娘不過萍水相逢,我幫了姑娘,姑娘又願意給一安生之所,你我隻需互不相欠,便足以。”
裴石話已至此,隻是黛玉被人當面拒絕很不好受。
她從前作為獨女在父親庇護下自在任性,雖說父親一死,蘇州的封邑也因為林家無人襲爵而沒了,但自己在賈府也有老太太和寶玉關心,有自己的院子,經年累月也仍能以閨閣小姐自處。
如今賈府蒙難,蘇州早已回不去了,黛玉才真真切切地知道偏嶺之子不保業,難得之婦不主家。
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頭。
不僅是為了賈府的恩情,也是自己總要生活下去。
黛玉還沒準備好開口求人,裴石便眉目緩和,全無方才譏諷的味道,溫聲說:“快回屋去,隻要姑娘康健,萬事定能否極泰來。”
說罷,裴石作揖,轉身要走。
“裴公子!”黛玉忽然出聲,喚住了裴石的腳步。
“姑娘還有事?”
秋風吹動黛玉的衣擺,她望着裴石,眸光閃爍。
許久,她輕輕開口:“若是我求公子相助呢?公子可願意,幫幫颦兒?”
昨夜是無可奈何的不得已,如今的一聲“颦兒”,裴石并不知這是從來苛求自尊的黛玉少有的低姿态。
裴石笑意收斂,目光晦暗不明。
他問:“姑娘,我為何一定要幫你呢?”
————
“姑娘如此低頭,那人竟也狠得下心這般。”
黛玉是第一次求人,裴石終究還是沒有答應,紫娟很是心疼。
“府中處境艱難,趨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
黛玉心裡早有準備,也沒有強求,更不會告訴他自己是如何低頭了。
黛玉隻是在原地默了一會,隻覺得疲倦,便讓人把林之孝家的叫到潇湘館來。
“驅車去義莊的人已經回來了,府外倒是沒有人埋伏。”
林之孝家的将人丁冊子送來。
她不識字,便由黛玉親自與林之孝家的一一核對勾畫,一邊聽她禀報說事。
“府門已經按照原先安排的禁閉,也叫人輪番守着了。至于奶奶所說離院牆近的院子,已經叫人往園中水缸裝滿了,若是來了火,也能勉強應對。”
黛玉埋頭在冊子上細算了一番,心裡不由微微一沉。
府中家丁和小厮,再算上遠方宗親賈琮、賈菌這些人,已不足百人,而丫鬟、女眷、孩童等竟過了一半。
府中防禦人手嚴重不足,還是得想辦法想裴石留下來。
她擡眼看向林之孝家的,“林大娘,府中巡衛還能自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