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娟一怔,點頭道:“自然記得,姑娘怎麼突然提起她?”
黛玉望着床帳,神色微微出神:“寶玉能為晴雯之死做诔偷偷祭奠,我便瞧他是重情之人了。……若有一日,我若晴雯一般,他是否也會如此?”
紫娟聞言,忙道:“姑娘何必拿自己與晴雯姐姐相比?”
黛玉靜靜地看着紫娟,“旁人如何議論,我向來不在乎。便是我自己,也隻求問心無愧。”
她聲音低了些,眼角似有淚光浮現,似在喃喃自語:“若寶玉負了我……”
紫娟心頭一緊,急急道:“寶二爺對姑娘一心一意,如何會負了姑娘?”
這屋裡隻有紫娟一人是知心人了。
屋中燭火搖曳,黛玉微微撐起身子,指尖攥着被緣,似要争辯,又似隻是要找個理由說服自己。
“我不隻是為了寶玉,更是為了老太太和老爺他們往日的恩情。”
她苦苦撐着賈府,如毫無盡頭的絕路。
早已不僅是單純的兒女之情,而是牽絆在血緣與恩義之中的責任。
紫娟心疼地勸道:“姑娘不要多想了,病才剛好了點就遇到這麼多事,把精神養好才是。”
紫娟幫掖好被子,“還記得史姑娘來潇湘院時,姑娘的病好不容易養好了許多。别說寶二爺了,就算是天上的老祖宗若知道姑娘為了賈府殚精竭慮把身子搞垮了,定是要心疼的。”
黛玉輕輕一歎,心中寂寥好似少了些:“……好,你說得對。”
黛玉喃喃,目光又落在雪雁身上,又自言自語道:“我怎麼離開這裡呢?去金陵賈府嗎?還是回蘇州去?”
紫娟一愣,她想起姑娘管家後時常夜半驚懼,瞧着不對,便說:“姑娘莫要信那秃子的話!外頭世道亂,離了京城,哪裡還能安生?若回江南,還不知能不能平安到江南呢!将府門守好,便足了。”
雪雁畢竟是從蘇州一起來的,也連連點頭:“這麼多年了,我們去了蘇州老家又哪有地方落腳呢?”
“是啊……”黛玉神色晦暗不明,輾轉背過身。
半晌,輕輕重複了一句:“是啊……”
黛玉有紫娟陪着睡,許是喝了藥倒也睡得安穩。
夢中似有幽微竹影,呢喃低語,她并未察覺外界風雨欲來。
在榮府深處,一聲低沉的嘶吼打破夜色沉寂。
房内燭火跳躍,那個被瘋鹿咬傷的家丁最後還是屍變了,好在他被牢牢綁在床上。
這人眼白已經渾濁,不見瞳仁,嘴唇微微開合,露出發黑的獠牙。指甲已呈烏青,不斷抓撓着身下的床闆,發出令人牙酸的刺耳聲響。
一聲聲低吼中,瘋狂掙紮,定是要掙脫束縛。
被發配給裴石的鋤藥和掃紅也在房中守夜,吓得魂飛魄散。
唯有裴石隻是覆手而立看着那人,并沒有做任何舉動。
掃紅驚恐地站遠了些,聲音都顫了,“大師,這……這怎麼辦啊!”
鋤藥倒是說:“我去叫人來幫忙。”
說着急急忙忙轉身,就要和掃紅一起棄屋而逃。
可惜如今的主子裴石不是舊主寶玉,由不得他們胡鬧,更不是個好相與的主。
裴石一個跨步,長臂一伸,便如提小雞一般将二人拽了回來。
“你們賈府就是這樣伺候主子的?一遇事,先把主子抛下了?”
他的聲音冷硬,不見怒意,卻叫人發寒。
鋤藥勉強笑了笑:“我們也是怕他發狂,叫人多些,總歸好些……”
裴石低頭見掃紅認同地點點頭,便将兩人都丢向了床榻。
與活屍來了個親密接觸,兩人吓得跳開。
但許是生人靠近,他愈加掙紮,嘴裡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似乎不隻是胡亂發瘋。
“他……他好像在說話。”掃紅驚覺。
裴石也意識到了,又将已經躲開的掃紅推向床榻:“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掃紅與鋤藥面面相觑,又見裴石一手按住劍柄,那劍已經稍稍出鞘半寸,寒光凜冽。
掃紅與鋤藥不敢違抗,微微傾身去聽。
掃紅隻聽得痛苦的呢喃,便是沒聽清也知道說什麼:“……好痛……要死……救我……”
掃紅聽着有些滲人,又回頭偷瞥了裴石一眼。
可這高馬大的比眼前不知死活的來得吓人,裴石神情冷厲,不耐煩地開口:“别說這些,還有别的沒!”
鋤藥額頭沁出細汗,側耳聽了許久,忽然道:“他說什麼仙草。”
仙草?
裴石跨步來到床榻邊,一手推開了掃紅,抓住那人的衣領拎了起來。
那人的身軀在他掌中劇烈扭動,雙手掙紮着撲向裴石,像一隻瀕死卻瘋狂的野獸。
可裴石卻不閃不避,反而微微眯起眼,拉近距離想要聽得更清楚。
裴石抓住了其中一個完整的——绛珠仙草。
可就在裴石感覺自己好似抓住了某個關竅一般時,那具屍體猛然間爆發出超乎尋常的速度,喉嚨間發出一聲怪異的低吼,向他咬來!
咔哒——
衆人尚未反應過來,裴石已然出手。他并未拔劍,而是五指成爪,反手直接扣住活屍的脖頸。
那屍體瘋狂掙紮,如即将破繭欲出的蛹。
喉中溢出詭異的低吟,脖頸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似乎随時都會斷裂。
“有意思!”
裴石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弧度,竟然露出一個興奮的笑容。
“便留着你吧。”
裴石為第一次見到屍變的過程而興奮,他不知道的是,在暗夜的某個角落,榮府此時還有一具活屍,正睜開渾濁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