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衡合上眼,影子被日光拉得長長的。
自從發出短信後錢瑩就心不在焉地工作着,她時不時地點開手機察看。
一旁的助手小心翼翼地看着頭頂的大boss閉目不住地揉眉心,察覺到手機有點動靜就飛快點開,然後又随手丢回原位。
盡管老闆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漏出來,但助手還是能從她急切的動靜中看出點什麼。
她是錢瑩的貼身秘書,跟了她八年了,日久天長,對老闆現在的狀況不至于一無所知。
要說她們老闆,事業有成,夫妻和諧,家庭幸福,就沒有哪個人不羨慕的。
當然,這是以前她眼中的老闆。
後來,她才發現,老闆也是凡夫俗子一個,哪有人處處都如意的。
大家都有煩惱,或多或少罷了。
要說最讓她們老闆頭痛的,還得是老闆那個小兒子。
她上崗的前幾年,情況還不怎麼明顯,直到最近,可能是孩子年紀大了,叛逆期也到了,愈演愈烈,轟轟烈烈地停不下來。
打架、逃學、霸淩,隻她沒想過的,就沒有那孩子不做的。
一個學生做到讓每個老師提到都搖頭的地步也不容易了,她見過太多次開着會的老闆因為一個學校電話急匆匆地加快進度開完會立刻往學校趕,趕着去為小兒子擦屁股。
私底下大家都在傳,老闆家裡有兩個兒子,大的那個乖巧聽話,學習也好,小的那個處處惹是生非,混成了小流氓,堪稱兩個極端,也不知道同一個爹媽生的,怎麼會差距這麼大。
後來她聽說,那孩子被學校勸着轉學了。
應該有好幾天都沒惹禍了,她都以為那孩子叛逆期過去了,沒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肯定是又闖禍了,不然老闆也不至于這麼焦慮。
助手在心裡暗地裡搖頭,要她說,熊孩子不聽話了打一頓,再不聽話再打一頓,她就不信,性子還拗不過來。
不過老闆的家事,她們這些打工人可沒有什麼置喙的餘地,反正跟她也沒啥關系,她将之抛在腦後,眼觀鼻鼻觀心地整理着手中的報表,她還是操心操心自己一個月轉多少錢吧。
手機嗡鳴聲響起打破了室内平靜,錢瑩立刻抛下手中文件。
【知道了】
她怔怔地看着那冰冷的三個字,心底湧出的除了無力還是無力。
她至今都不知道她的小兒子到底怎麼了。
一夜之間,那個溫和偶爾跳脫的小衡就變了個模樣,他叛逆地不再好好說話,拒絕家人的靠近。
他學會了打架,學會了喝酒,學會了吊兒郎當地夜不歸宿。
錢瑩第一次見他穿着滿身骷髅頭,挑染着墨綠發色,步履蹒跚滿身酒氣地半夜翻窗回家的時候,她是真的覺得天崩地裂。
她覺得孩子隻是一時走錯了路,然後她開始自學心理學,試圖用最溫和的手段陪伴兒子度過成長陣痛。
一切都會好的,錢瑩一直這樣對自己說。
一切都會好的,她一直都在安慰自己。
直到有一天老師給她打電話,說她兒子在學校霸淩一個小女孩。
“陳衡放學帶着一群小混混圍堵女生,我們趕到的時候那女生渾身是傷,害怕得都說不出話來,請您過來一趟。”
錢瑩聽着這荒謬的話覺得自己始終在夢裡。
她兒子?陳衡?霸淩?女生?
每一個字她都認識,連起來卻讓她恍惚置身在噩夢中,無法醒來。
她艱難地張口,再三确認:“老師,您說的是...是陳衡嗎?”
對方絕對的肯定姿态輕易打破了她的幻想。
那是她第一次顧不上公司的工作安排,什麼文件,什麼會議,通通都抛在了腦後,她以最快的速度趕去學校。
學校長廊裡,陳衡單腿倚靠在欄杆上,臉上帶着血,依舊是一副漫不經心懶懶散散快無聊地要睡着了的樣子,看到她過來,目光也僅是一頓随後就移開了視線。
錢瑩見到他臉上的血痕被吓了一跳,連忙上前上下察看,看到兒子沒受傷之後她才松了一口氣。
老師在叙述前因後果,揭示陳衡的罪行,她全程安靜地聽着。
到最後,錢瑩看着陳衡,隻問了一個問題:“老師說的是事實嗎?”
她定定地看着他:“隻要你說,不管什麼,我都信你。”
陳衡看着她,在老師不贊同的目光中,在她隐含期盼的視線中,他笑了:“是我做的。”
錢瑩眼前一黑,她渾身氣得發抖,理智的弦倏然斷裂,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擡起手狠狠給了陳衡一巴掌。
“陳衡,我就是這樣教你的?”
“一個女孩,你怎麼也能下得了手!”
陳衡被打偏了臉,他滿不在乎地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看着她,輕飄飄地說:“對不起,媽媽。”
“你!”錢瑩凝視着他那遺傳至自己的眼尾微翹的眼睛,笑時含情,不笑時帶着淩厲。兩雙相似的眼睛對上,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指着他說不出話來。
那一天在錢瑩回憶起來,是極其混亂的一天。
也就是在那個時刻,她深切地意識到——
她的小兒子,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