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過後,栀子花已經落敗完了,一地花瓣,像是被火燒焦的碎紙。衆人擡頭看,整座神觀正在暮色裡泛着灰蒙蒙的光,好像是霧氣又好像是神環一般。一團黑影踩着琉璃瓦掠過,金綠異瞳在暗處灼灼發亮。
元滿氣喘籲籲扶着腰上階,總覺得最近稍稍走一會兒便沒了勁。
“元滿!昨天背着我吃了什麼?又吃獨食。”關書珏兩隻眼睛盯着他的圓肚,像隻小饞貓似的在元滿身邊轉悠。
元滿鼓鼓嘴,耷拉着腦袋:“我沒有。”
“你有——”
關書珏剛說出去的話被韶音強行捂住,韶音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好了,這幾日且讓着他些。”
冰棒丢了,
經過一日尋找後,成了闆上釘釘的事實。
元滿的本命法器是他脖子上那顆珠子——凝魂利,善馭獸術,他學藝不精,術法學得粗淺,馭獸對他來說剛好能彌補他不善戰的缺點。
但是捕獸也有難度,元滿資質差,别說那些戰鬥力強的,就連山上的普通野獸都抓不到一個,就在他無比失落準備換法器時,遇到了小雪人。
那天冬至,天地間飄着茫茫大雪,元滿捧着一包餃子正上山,途中便發現了這個靈物,不幸的是,小雪人正在被山中野狐欺負,元滿拿着餃子将野狐引到别處,救下小雪人。
這是他第一次救人,
……雖然救的隻是隻靈獸。
自那以後,小雪人一直跟着他,不離不棄,當時小雪人雖然剛出世沒幾天,對法術一竅不通,但為了能成為元滿的專屬獸物,它每日勤加練習。
元滿一直把它當家人,而今家人走失後,便魂不守舍。
七丈高的栀子花樹虬枝盤曲,樹冠卻像被無形的手托着,樹幹上是密密麻麻的木簽,紅繩早已褪成暗褐。
“這地方我先前來過,去金魚神面前求上一簽,所求之事寫在木簽上然後往栀樹上一挂,隻要心誠,一定能靈驗。”
“我也來過,”
幾個姑娘互相觀望,突然發現好像大家都來過此地。
元滿突然加快腳步往大殿走去,衆人見狀急忙跟上。
元滿跪在神龛前,掌心合一,小聲念叨:“金魚娘娘,求求你,幫幫我,一定要讓我找到冰棒。”
“我這輩子除了偷賺幾兩碎銀,有點貪之外,沒幹過壞事。”
“求求你,一定要保佑冰棒相安無事,如果我這些罪不能饒恕,那就罰我吧,不要牽連冰棒。”
殿内由于長期沒人點香的緣故,香爐無煙,一些落葉花瓣飄落在供品上,略顯凄清。黎姳擡頭往上看,神女像在大殿正中央,廣袖自然垂落,手中正掌着幾條鎏金雕琢的金魚,鱗片在自然光下映射出五彩光暈。
掃視的目光在神女眉眼間突然一停,
她往前走,想湊近些看個清楚。
她覺得奇怪,明明從未見過這張臉,但這眉眼總感覺非常熟悉。
“這是金魚娘娘,也是我們當地的雨神。”
“早些年有個傳說,說這金魚娘娘曾是南紀國一個桑女,喚栀奴,在子母界定居,家就在子母河邊,本來夫妻二人過得很好,但有一年突逢洪水,子母河淹沒了大片地方,栀奴召集村民治水,最後洪水得到控制,但栀奴卻被淹死在子母河。”
“栀奴化成金魚神,庇佑南紀子母界百餘年。”
曾有記載說,南紀周平十年,久旱不雨,人們祭祀天神,俄而泉水噴湧,金魚躍出而雨降,金魚躍出之處正是栀奴溺水的地方。
不久,元滿在木簽桶裡抽了一隻,也沒寫字,隻在心裡默念了幾句,起身之際身子有些酸疼踉跄幾下,随後轉身出殿,在栀樹下找了一個夠得着的地方挂簽。
“真有這麼靈?”陳晏雙手一抱,眼睛時刻盯着元滿的動作,有些不可置信地對旁側姑娘說:“你許的什麼願?實現了?”
他在想,倘若這栀子神觀真如她們所言非常靈,那為何玉京這麼嚴重的旱災,雨神卻能漠視。
那姑娘點頭:“差不多,我許的是不嫁那莊主兒子。”
另一位姑娘頗為吃驚:“我也是,我許的願是不願嫁人……”
聽見大家異口同聲說出一樣的願詞,陳晏猛然回神,
他轉身跑回殿裡,問神像前的女子:“黎姑娘,你也曾來過此地許願?”
這問題将黎姳問住了,她稍微一怔,随後點頭:“嗯。”
事實上,她從沒來過此地,更不曾許過願。
陳晏陷入難題:“太奇怪了。”
另幾人也通過陳晏的問題察覺出來,韶音總結道:“被拐的這些姑娘都曾在此地許下相同的願望。”
扶生禮突然想到什麼,繼續說:“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她們并非倉伏按個人意願挑中,而是因為她們在此地許願才被倉伏注意到的。”
陳晏:“照你這麼說,倉伏是在幫她們?”
“對啊,我都說了,倉伏是隻好妖。”姑娘們還在盡力為倉伏說話。
韶音補充解釋:“因為他以前經曆過這些,所以不願再看到有其他姑娘再因為強娶而受到傷害。”
陳九卿說出一絲疑惑:“可是幫她們有上萬種法子,為何偏偏挑中這一種大動幹戈,惹得衆人知曉?”
韶音:“可能是他被困在源林,在外又保護不了她們,所以隻能暫且将姑娘們安置在他的住處。”
“啊啊啊——”
元滿突然大叫,捂着肚子直接在地上打滾,“我的肚子好痛啊!”
他翻來覆去,疼得口中失桎。
黎姳就在殿内,聽見動靜後,往遠處觀望,一群人圍在元滿身邊,察看情況,
她忽然回頭,黑貓輕盈地落在供桌上,尾巴掃翻了盛放貢品的玉盤,與女子對視一眼後隐匿在了暗處。
随着元滿的嚎叫,沒多久,他的肚子開始鼓脹,越來越大,大到仿若下一刻便要撐開。
“大師兄,我……我這是怎麼了,會不……會死啊。”
混亂中,陳九卿搭脈有一會兒,他眉頭皺的愈發深,猛然一擡手,又繼續探脈。
陳晏一面拽着元滿一面用手肘墊着他的頭,“别不吭聲啊,他到底怎麼了?”
“這小子貪嘴,是不是吃壞肚子了。”
陳九卿搖頭,遲疑道:“往來流利,如盤走珠……這是喜脈。”
言罷,衆人一陣驚呼,都以為耳朵出了毛病聽錯了。
陳九卿也不信,他便開始懷疑自己,反複診脈:“不對,我再看看。”
心下大駭,他抹了一把頭上的汗,青筋分明的手不由發顫繼續搭脈,
瞧出陳九卿的反應,陳晏心了,他不可置信道:“怎麼可能?!”
“他跟誰生?”
太荒唐了!
“不對,他是男的!怎麼可能懷孕?”
“我純純爺們兒,師兄别吓我。”元滿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哭叫,最後沒挺住,暈了過去。
韶音用自己的汗巾替元滿擦汗,心疼道:“找個地方先讓圓圓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