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夏,一切都被太陽炙烤得格外燥熱,長甯河水也不例外,表面透光的部分被曬得溫熱,泛起陣陣腥臭。
江桢在卷着泥沙和垃圾的河水中睜開眼,甚至沒有露頭換氣,就四周觀察一下,跟着洪二發即将匿于水流的身影遊去,順着水流,他的身體像一尾靈巧的魚,眨眼間抓住了對方的腳踝。
洪二發沒想到有條子敢直接跳下來追自己,本以為潛逃在即,怎麼肯束手就擒,立刻照着江桢的頭狠狠踢了兩腳,想要上浮換氣。即使有水流做緩沖,那猛踢兩下的力道也幾乎能踹斷骨頭,江桢頓時被踹得口鼻流血,一縷血色随水倏忽漫開。
洪二發正要開溜,卻蹬不動腿。他睜開被髒水沖刷的眼睛,沒想到江桢竟沒有躲開,而是硬挨下來之後,拖着他往更深處遊去!
——這不要命的條子看着瘦弱,手勁居然這麼大,被踹了依舊死死鉗着他的腳踝,還在向上攀,轉眼間已經掐住了他的脖子。
本就不多的空氣瞬間告罄,洪二發咯一聲,張口被掐出一串氣泡。快要失去知覺前,隻見掐着他的年輕人黑發如水藻漂浮,浸水的眼睛又黑又沉,真像長甯河底難見天日、前來索命的水鬼。
江桢把屏一口氣的時間算得正好,眼看對方被掐得失去知覺,他的氧氣也耗得差不多了,立刻拖着人踩水向上,準備冒頭上岸。
忽然他肩頭一冷,周圍的濁水迅速染上血色,原來是對方拼着最後一絲力氣,用落水都沒有放開的刀砍進了他的後肩!
那刀鋒在血肉中一頓,帶着冷冷寒意的刃翻出一陣劇痛,江桢猛然嗆水,就在這失防的幾秒鐘被對方用胳膊卡住了脖子。
喉間一緊,接着江桢甚至聽到了自己頸骨發出的不堪重負的咯咯聲。
他下水前這口氣實在是滿打滿算,多一秒在水裡都有窒息的風險,被這麼一掐,隻覺得渾身血液嗡嗡上湧,連傷處都不覺得疼,下意識用力向後肘擊,沒想到對方這次有所準備,也硬挨下來,拼着把他拖死的力氣向下沉去。
江桢口中氧氣耗至極點,終于控制不住地齒關一松,腥臭的河水灌入口中,他竭力掙|紮了一下,手臂無力地随着水流拂開。
在水中屏息互搏耗費了氧氣,饒是洪二發占了一絲上風,此刻也很難忍住上浮吸氣的本能,正在用力上蹬,無奈江桢拼着最後一點意識像秤砣一樣挂在他身上,頗有不一起耗死不罷休的架勢。
洪二發擰回頭用力扒開江桢鉗在自己腰上的手,糾纏之際,嘩啦入水之聲從頭頂響起,又有一人從天而降,直沖他遊來。
洪二發驟然一驚,随後被迎面而來的槍托重重擊中額頭,失去了意識。
三人上方,警用紅藍爆閃燈照破渾濁的長甯河水,宋柏咬牙托起死沉的洪二發,被河上的警員接住。
他沒有露頭換氣,而是徑直調轉方向,向着已經下沉很深的江桢遊去。
湍急的水流把柔軟的黑發向後拂,江桢雙眼緊閉,眉頭難受地擰緊,面色蒼白。
他的手腳張開,就像睡在長甯河水裡。
頭頂的巡邏艇聲,警員們的呼喊聲和岸上尖銳的警笛聲就像被河水阻隔在另一個時空之外。
宋柏在一片死寂中拼命下潛,混着泥沙的河水砸在他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膚被石塊和垃圾刮出道道血痕。
每一次将要夠到江桢,湍流不息的滑\膩河水就把宋柏沖到更遠一些的地方,他一口氣屏到極限,卻還沒能碰到江桢看起來近在咫尺的手。
水流咚咚地叩擊着他的耳膜,他分不清那是水聲還是自己心髒狂跳的聲音。
他想起清晨時那個不詳的夢。
江桢整個人像兜頭被血潑過,似是解脫而又有些感傷地說:“我不走了。”
我走不了了。
——宋柏驟然發力探手,死死抓住江桢的手腕。
那一刻似是有所感應,原本意識全無的江桢睜開眼睛,沒有聚焦的視線在他臉上掃過。宋柏愣了一下,旋即折身踩水,舉起酸脹的胳膊用力把江桢托出水面。
下一刻他氧氣告罄,本能地想要呼吸,污水争先恐後地湧入鼻腔,等在警用巡邏艇上的戴奇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拉了上來。
嘩啦!
宋柏嗆咳着出水,扭頭就找江桢,後者毫無反應地仰躺在巡邏艇上,仿佛剛剛意識回籠隻是宋柏在水中的錯覺。
救生員雙手交疊用力揉按江桢的胸口,另一艘艇上,楊繁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江啊,你可别吓我,是我沒看住你,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他話沒說完,一口水混着泥沙被江桢吐了出來,緊接着是劇烈的咳嗽,江桢猛地睜開眼睛,翻身就嘔。
長甯河流經山區和章甯市所在的平原,裡面不知藏了多少污泥垃圾,翻江倒海的惡心感攪緊腸胃,令他的喉管陣陣痙攣,被迫嘔出胃袋裡所有的東西。
天氣酷熱,過水之後貼緊在皮膚上的衣服卻帶着寒意,忽冷忽熱又潮濕黏膩的感覺令江桢控制不住地打起哆嗦,他抖了一會兒,忽然被拉入一個結實的懷抱。
宋柏張開救生毯裹住他,把他的上半身摟起,讓他的下巴能擱在自己的肩窩裡。
江桢右肩的襯衣被砍爛了,血被水流沖淡,擴散到袖口處已經成了淡淡的粉色。宋柏用救生毯的一角用力按住那道不知是深是淺的傷,隻感覺懷中江桢後背猛地一顫。
半晌,江桢擡手搭住宋柏肩膀,聲音還帶着些許嗆水之後的沙啞:“……可以了。”
宋柏沒有松手,反而把他的腦袋一按:“别動,稍等救護車馬上就到。”
半濕的救生毯仿佛一道屏障,這個隻有他們兩人的空間之内,宋柏的心跳清晰有力,一下快過一下。
他好像在緊張。江桢想,心裡掠過一陣怪異的感覺。他緊張什麼?
江桢擡起眼,正好撞上宋柏看過來的目光。宋柏的額頭不知被什麼東西擦破了一塊,一道細細的血線淌到了顴骨,在那兒凝住了。
“……”江桢這才有點心虛地揉揉鼻子,正想開口說些什麼,旁邊楊繁高聲對着岸邊喊到:“哎!在這兒,傷員在這兒呢!”
“來了來了。”長甯中心醫院的醫生拎着個藥箱,率先看到了躺在楊繁身邊,像死魚一樣瞪着眼喘氣的洪二發。
這孫子上巡邏艇就被拷上了,不知是被槍托砸的還是嗆水嗆的,腦子轉不過來一樣,也不掙\紮,聞聲懵逼地看着醫生。
醫生跳上艇,蹲在他旁邊看了看:“這也沒什麼事兒啊,就是有點腦震蕩,撞上什麼東西啦?啊?槍托砸的?誰啊這麼大勁兒,這力氣比上野豬了嘿。”
宋柏:“……”
楊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