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門的是他如今已經退休的父母,兩人可能沒少為兒子操心,都有明顯的白發了。宋柏說明來意,他們倒很配合,帶着點“我兒子絕不會再犯事”的笃定,把兩位警官請進了門。
這樓不新了,外面連電梯都沒有,屋裡的家具都是原來那種木制的,地上還是綠瓷磚,透着老舊卻溫馨的感覺。每一間房子幾乎都有獨屬于它的氣味,李想家也不例外,是一種有點像樟腦球的木頭香味。
這氣味就像剛剛才聞到過一樣熟悉,可是江桢在腦海中仔細檢索了一遍,卻沒想到這究竟是什麼香味。
四個人坐在客廳矮幾前簡單聊了聊,他們得知,當年李想吸毒事發即被學校退學,拘留期滿後又進了強戒所,期間這對夫妻的艱辛和痛苦不必多說。後來李想他爸腦梗住院,家裡又掏了一\大筆錢出來治病,這之後李想就像每一個傳聞故事中那樣,幡然醒悟,浪子回頭,再也不吸了。
好在李想當時學的是美術,回頭之後基本功沒忘,而且這段特别的經曆還給了他點靈感,正好新媒體流行,他就搞了個賬号,發發自己的畫,竟然小火了一把,目前一年跑幾個畫展,賣兩幅畫,算是吃喝不愁。
“您看,就是這個賬号。”李想他\媽拿出手機打開軟件給宋柏看,每一幅畫下面都點了個贊,能看出她對兒子還是全力支持的。
宋柏和江桢一起浏覽這個賬号,他們倆都不懂藝術,但也能看出這些畫中規中矩,和用了緻/幻/劑之後會畫出的抽象難懂的畫面完全不同。
“您看,他真的規矩多了。當年要不是同學帶着他,他不會幹那種事的,他從小就膽子小,根本不知道那是……他要是知道,他能碰嗎?!您要是不放心,等他回來您——”李想他爸說到一半,兩道腳步聲夾着交談聲由遠及近,李想回來了。
他還帶着一個女孩兒,看樣子是朋友,見家裡有警察,有點錯愕地問他\媽:“發生什麼了?”
宋柏打眼看他,高個兒、白淨、戴一副眼鏡,看着挺文氣,這樣一個人走在路上,别人不會想到他曾是個瘾君子。
江桢出示詢問通知書:“别緊張,還記得你同學張政嗎?他即将轉入短期矯治所,我們過來向你了解一下兩年前的情況。”
漕橋發生的兇殺案因兇手奔逃被多人目擊而對外通報了一次,李想很可能也聽說了這樁案子,但洪二發殺人的原因并未公布,此刻,刑警的直覺讓江桢隐去了案情。
一般人提到狼狽的、陰暗的往事,會下意識表現得很抗拒,可李想完全沒有,他點點頭,态度非常配合地說:“哦,這樣。”
他對帶回來那女孩兒說:“你先去屋裡等我吧。”
顯然他父母也認得那女孩兒,三人點頭打了招呼,女孩兒就鑽進其中一間卧室裡去了。
不知為什麼,她禮貌客氣到有點恭順的樣子,宋柏看她點頭時肩頸那一塊都是繃緊的。
“來,您坐。”李想比了個請的手勢。
接下來李想說的和他父母的言辭差不多:用的時候不知道那是毒品,張政說是草本配方;戒\毒真的很痛苦,像死了又被迫活過來,但好在借幹淨了;爸媽不易,現在就想工作侍奉二老,關于“郵票”的來源一問三不知——兩年前警察就問過了,他是真的不知道,是張政拿來給他的,後面也從張政那裡買。
整個詢問過程,李想都表現得坦然自得,沒有任何反常。他穿着短袖,露出的胳膊上沒有淤青也沒有針眼。
他看起來是真的不吸了,也表現得真的很像年少無知被緻\幻劑毀掉人生的受害者。可宋柏看着他,總覺得有種輕微的錯位感。
他太正常了。
提起張政,提起“郵票”,他平淡得就像在說别人的事,讓人聯想到無波的湖面之下總是藏着更深更危險的秘密。
但這是證人詢問,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能證明洪二發殺人與兩年前這樁走\私\販\毒案有關,他們甚至不能強搜李想的房間。
就像江桢說的,他們隻是“過來了解了一下情況”。
結束之後,李想親自送他們下樓。
上車之前,宋柏問李想:“你還有别的想和我們說的嗎?”
他在刑偵支隊裡摸爬滾打了十年,不笑地注視着誰的時候,氣質淩厲如劍,論誰被這麼一看都會忍不住害怕的,就像中午化智寺街的那個胡半仙。
然而李想回望他的眼睛,還能禮貌地微笑出來:“沒有……哦,有一件。”
江桢問:“是什麼?”
李想認真地說:“我建議你們多查查耿興平,就是當年和我還有張政一起的另外一個人。”
“為什麼?”
李想目光放空,聲音低下去,像是在回憶:“當年,第一次試了那東西之後,我其實很害怕,怕自己會就這麼瘋掉。”
“可是那個人——耿興平不一樣。”
“你知道他清醒過來之後說什麼嗎,警官?”
李想毫無破綻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像是恐懼的表情:“他說,那東西真是太好了,他要用它做一件能夠後世留名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