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輛由警車開道的救護車尖銳的鳴笛聲打破長甯中心醫院前的安靜,醫護、家屬,甚至記者,雨幕中的幾人猛然擡頭,不約而同地跑向最先進入快速車道的那輛車,霎時間如同冷水滴入熱油,人群炸開鍋一般胡亂嚷嚷起來——
“老婆!我老婆呢?”
“請問警方是如何部署此次救援行動的,二十三人又為何在極端天氣上山,是否真如我們得到的消息所說,他們都曾接觸過某類毒/品……哎您怎麼能推人呢!”
“快讓開!這有一個老人中度失溫!”
長甯分局局長康永平從其中一輛警車上下來,身上警服外套被雨淋成深色,橫眉怒道:“你們是哪家台的記者,誰叫你們來的?!”
和他同車抵達的副支隊衛洲立刻伸手擋住湊上來的鏡頭:“别拍了别拍了,給傷者讓讓路!”
六個小時之前,第一批爬上櫻桃溝後山的警察在荒廢的殊海寺中找到了神志不清、形同瘋癫的二十三名失蹤人員。他們苦尋幾日的李志貞思維清晰,沒有抵抗,手裡的缽中盛有清水,經初步檢驗,查出了lsd成分。
除了李志貞本人,所有人都喝下了可能緻命的緻幻劑!
要把這群人在暴雨中弄下山,難度可想而知。還好長甯分局響應及時,康永平親自帶隊,還聯系了最近的消防和藍天救援隊。好在殊海寺位于半山腰,不算很高,一番救援之後,被困山中的一行人總算有驚無險,都囫囵地下來了。
下山途中就有人身體出現異常,狀況最危險的幾個人就在最近的醫院先接受救治,剩下/體征平穩的分别被救護車轉至長甯中心醫院,心驚膽戰的家屬們早已在那裡等待。
江桢坐在其中一輛救護車上,即使披着消防毯也依舊臉色青白不似活人,一旁的宋柏更加狼狽——帶人下山的過程中,他身上多處都被磨破,手掌因為不斷撥開鋒利的草葉而留下道道割痕,貼在虎口處的紗布早被摘下不知扔去了哪裡,此時一雙手鮮血淋漓。
有人尖叫有人痛哭,被推了一把的記者還在喋喋不休地報道,兩個人面帶疲倦,隔窗望着混亂的一切。
江桢的喉頭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你說會有人死嗎?”
“我不知道。”宋柏誠實地回答。
他頭發被吹得落下來貼着額頭,削弱了周身的銳氣,連續熬夜讓他的眼窩微微凹陷,眼睛卻依舊明亮無比。他抹了抹手上的血迹,拽起消防毯的一角蓋住江桢的腦袋,用力揉/搓濕透的黑發,感覺差不多半幹的時候才松開手,隔着消防毯,江桢感覺自己的後頸被重重地、安撫般地捏了一下。
“下車。”
李志貞還拷在局裡等人回去審,無論案情多麼離奇詭谲,他們務必迎難而上。宋柏活動了一下手腕,打開車門,他的身形複又挺拔如劍,冷靜而堅不可摧,在傾盆大雨中為江桢撐開一把傘。
連日的奔波令江桢太陽穴跳突隐痛,像有無形的尖錐一下下鑿着裡面的骨頭,他點了支煙,深深吸了一口,那疼痛似乎真的随着吐/出的煙霧散去了一些。
這算是難得的休整時間,兩個人站在醫院大廳門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江桢問了個很傻的問題:“李志貞到底想幹什麼?”
宋柏笑了一下,雖然苦笑的成分更多:“不知道,也許他是真的瘋了。”
“——我看你是真的瘋了!”康永平出離憤怒的聲音在他們身後轟然炸響,老局長瞪着牛眼一指宋柏,劈頭就訓:“下暴雨為什麼要上山,為什麼不等增援?你怎麼知道對方就在山上,萬一沒在呢?你怎麼知道他們手無寸鐵,萬一有武器呢?你沒見過邪教成員嗎,不知道在他們眼裡殺人就像殺雞一樣容易,殺多了還可以直升天堂嗎?萬一……”
城門失火不能殃及池魚,江桢咬着煙,不着痕迹地往旁邊退退,再退退。這上下屬訓人的語氣如出一轍,康永平喘了口氣,剛要繼續,宋柏一立正一低頭,異常誠懇地說:“我錯了康局,對不起康局。”
道歉的樣子看着很眼熟,也不知和誰學的。
這事出反常的道歉把康永平提起的這口氣盡數噎了回去,他顯然也沒見過宋柏如此服管的樣子,一時忘了接下來要說什麼,瞪着宋柏“你”了半天,最後臭着臉道:“給我滾上去把傷口包紮好,吃完飯趕緊回局裡,聽見沒有!”
宋柏瞥了一眼江桢,揚了揚眉梢,表情似乎在說“這辦法挺好用”,後者這才意識到什麼,嗆了一口,連連咳嗽。
“聽見了。”宋柏還是用那謙卑恭敬得像被奪了舍的态度回答,勾手按着江桢的後頸,就像拎小貓小狗一樣,帶着人走了。
.
外科門診,清創室。
醫生仔細地用手指按壓着江桢肩膀處的傷口,原本縫合整齊的皮肉發紅微鼓,靠近傷口末端處不知何時有了個很明顯的洞,混着血水的組織液直往外滲。
“感染了。嘿,你幹脆再去長甯河泡個澡好了,現在的雨水多髒啊,你也真敢淋呐!”醫生拿着尖頭鑷子,毫不留情地撕開傷口上已經長好的血痂,在破潰的皮肉中翻找線頭,那感覺無異于被錐子生紮,江桢飯也沒吃,胃裡都是空的,冷不丁的激痛令他一陣惡心,眼角控制不住地跳了跳,他咬着嘴裡的肉,愣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