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不準通行。”
大當家不在,山頂那片地兒就是禁區,隻有老王那種熟臉才給進。
守衛鐵面無私,于是松子雄赳赳上山,拔了毛一樣又喪頭搭腦地下來了,并且由于試圖繞路翻牆,而收獲了一個再被逮到就罰二十棍的警告。
後來,松子日日都往山頂跑,卡着晚飯前的點兒,準時在上山的小路上找個石墩坐着,等一個山頂解禁,然後景曆又不在院裡的絕妙時機,他就這樣望穿秋水地等啊等,遠遠瞄到守衛還得撒丫子跑。
偶爾有人經過,總是看見一截流影,伴随着守衛氣急敗壞的喊聲。
兩日後,就有個傳言流出,說山頂院子鬧賊。
土匪們一聽就炸鍋了,土匪窩裡鬧賊,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嗎,大家都想會會這位英雄,于是一窩蜂地把上山的道兒占滿了,又鬧了三四日,也沒找到半個賊影子。
一夥人浩浩蕩蕩來,潮水一樣,又浩浩蕩蕩帶走了小道上的枯葉和沙石,留下樹蔭底下一個盤坐的影子。
“唉。”
松子輕輕地歎一口氣。
夕陽把雪頂熔一層金,風把暮色推遠了,陰影從樹蔭下延伸出來,一口口咬缺光亮,松子今日又沒等到景曆,他卡着飯點,慢慢往飯堂走。
山上的日子清苦,從前松子是沒過過好日子。
下山後,他就像耗子掉進糖缸,從一張白紙逐漸渲染上了驕奢淫逸的習慣,平日除了吃喝,就喜歡到山腳的喜街上淘買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喜歡聽說書,看戲,看小孩翻兩個跟頭也要學人給枚銅闆。
寨子裡的喜街物價貴得吓人,本來就是黑寨子裡的黑市,黑中加黑,松子僅有的那幾錢銀子早被騙光了。
景曆再不回來,他就吃不上糖葫蘆串,吃烙餅也加不起餡兒,聽戲也隻能坐三丈外的尾座了。
那怎麼能行。
松子摳着手指甲,埋頭往飯堂走,忽然砰地撞上了個人,還沒等擡頭,先聽到一串谄媚的笑。
“小師父去飯堂呢?”那人笑眯眯地從袖管裡掏出一油紙包,“飯堂日日都是稀粥就酸菜,有什麼好的,你看,我從山下帶了什麼。”
松子定睛一看,哦,想起來了,就是這幾日進貢進得最頻繁的那人,叫汪大發,在山腳做雜活,總是吊着一雙眼睛假笑,跟誰都是好兄弟,松子不太看得起他,于是也就擺起了架勢,淡淡地應一句。
“燒雞啊?”
松子不知道他現在的表情是故作鎮定,眼珠子又忍不住往油紙包上飄,這幅模樣在别有圖謀的人看來,是最好的下手對象。
于是汪大發笑得更谄媚了,主動把油紙包掀開,那燒雞立刻冒出油汪汪的光澤,勾走了松子的眼珠。
他把油紙包往對面推了推:“給你,給你。”
松子點點頭,平淡又迅速地接過來,然後把油紙裹回去,沒忘跟人家道謝,跟着轉身就要走了。
“嗳,嗳,小師父别急,”汪大發追上來,擠眉弄眼地笑,“前日托你問的,送糧那活兒,如何了?”
“啊?”
松子壓根忘了這回事,寨子大,山腳有一條喜街,有一座舊書塾養着土匪們的小孩,另有供老弱病殘傷患住的平房,還有幾個固定巡邏點,這些地方平日的糧食都得從總倉調派,因此每三日就要從半山送糧食下去,這糧食都有數的,隻是送糧的大爺半月前喝酒摔了個跟頭,聽說腿給摔壞了,送不了糧了。
多得是人盯着這肥差。
“有人了,”松子想了想,終于記起來了,“是一個高個小夥子。”
“這怎麼就定下了?老王點的人?”汪大發一下子急了,他當這小和尚有門路,又肯收好處,是個能辦事的呢。
“不知道。”松子摸着燒雞都快涼了,有點着急回屋裡。
“你就沒使使勁兒?”
松子疑惑,“講什麼?”
汪大發在小和尚身上花了不少銀子,現在心疼得想宰了他回血,谄媚的臉色消失了,腮幫子也繃起來了,“跟我裝傻呢?我給你送那麼些東西,你一點兒好話都沒給我講?”
松子哪知道收了好處還得幹活啊。
這種人情世故未免太為難他。
“我講了啊,管事問我點誰好,我說誰力氣大就給誰做,十分公平!”
“好啊,老子花銀子,跟你買公平?”汪大發頭頂冒煙氣兒,“若是這差事我得了,日後少不得你的好處,這道理你能不明白?”
松子被纏着,走得慢,他有點不高興,“送東西時,你隻說‘小師父辛苦,小師父嘗嘗鮮,嘗嘗吧不要緊’,我哪知道你還在這裡給我下了套子,我還沒跟你算賬,你跟我嚷嚷什麼呀。”
土匪嘛,個個都是大字不識的粗人,信奉的都是甯可吃苦絕不吃虧的道理,哪知道這小和尚收賄賂的時候趾高氣昂就算了,要他行個方便,就完全換了副嘴臉,還玩倒打一耙這招兒,汪大發脾氣差,翻臉就罵。
“操你大爺的,吃老子的喝老子的,還耍起老子來了,一個活兒輪給誰不是做,你上哪講清規戒律?今天我讓你知道知道什麼是山裡的規矩!”
汪大發一把拍掉了他的油紙包,燒雞骨碌碌地滾下地,沾了泥巴裹了灰。
路過的人看見了,紛紛“哦,吼,喲”地吹着口哨拍着掌起哄。
松子氣壞了,大聲說:“你休想!”
他扭頭一看,已經到了糧倉門口,于是一股不知道哪來的氣直沖頭頂,整個人跳起來,抄起根釘耙,小牛犢子一樣就嗷嗷吼着沖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