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有二十個人在追着我跑,可惜啊,哼哼,他們全部都中了路上的陷阱。”
薄薄的陽光下,院子裡的雪都被掃幹淨了,四五個書塾裡的小孩并排坐在石墩上,面朝同一個方向,臉上不約而同地出現敬佩的神情。
松子坐在躺椅上,腳不自然地崴着,臉色卻十分得意,他伸出兩根手指,強調道,“二十個哦。”
小汪端着藥出來,翻了個白眼:“是四個,不是二十個,你非要這樣大肆宣揚根本沒發生的事情嗎,吊着腳也根本就不能增加這種故事的可信度吧。而且在排查過後,陷阱解決掉的隻有六個,剩餘的四個人是摸到營地周圍才被逮住的。”
而底下的孩子們已經叽叽喳喳地鬧開了。
松子撇了一眼,說,“這個我不要喝。”
黑漆漆的,一看就苦。他昨天已經吃了很多苦,今天要吃點甜的。
汪秋鴻把藥晚放在旁邊的小桌子上:“不可以的,這個是驅寒的藥,你在雪地裡凍了這樣久,不喝就要生病了。”
松子撇着腿,艱難地轉了點身,忽然就看到景曆的身形從廊子轉角出現,他飛快地接了碗,用一種英勇就義的樣子仰頭喝了下去。
“嗝,嘔……”
“難喝。”
汪秋鴻目瞪口呆,然後在心裡默念三遍算了,接過空碗離開了院子,走時沒忘帶走一票跟着坐驢車上山來的小孩。
景曆身後跟着七八個人,走過拐角時隻是擡頭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繼續跟那幾個人談論什麼事情,就好像松子是這院子裡的一棵樹,一株草。
松子低頭看看自己,一棵吊着腿的歪脖子樹。
門在身後關上了,王富貴送茶進去後,出來給了松子一盞,“老實待着,午後有大夫來給你看腿,再走一步下半輩子你就用手爬吧。”
松子:“?”
王富貴嘿嘿一笑:“大當家的原話,喏,”他把那盞茶推過去,“好東西。”
松子悶悶地拿起杯盞,嘗了一口,眼睛亮了。
甜的。
“冬蜜,這玩意兒比糖稀罕多了,”王富貴掐着一截指節,“就這麼一小盅,都在裡邊了。”
松子咧嘴,這可真是我小哥。
景曆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又上哪裡打家劫舍或者黑人糧食了,怎麼昨夜會孤身一人來找生死不明的松子,松子不清楚。
從王富貴和汪秋鴻口中,他隻推測出這場偷襲是背叛者串通了别的寨子,反攻而來,除了追擊松子的先行軍,後邊還有百餘個接應的人。聽說這批土匪就是之前逃難來到涠水以西紮寨的那夥人。
景曆黑了城裡的糧食和火铳,城裡的人禍水東引,把這票土匪引到涠水以西。景曆要不打,卧榻之畔聽着别人的呼噜聲也夠惡心的,景曆要打,就得橫渡涠水,那裡魚龍混雜,全是各戰區落難而來的逃兵敗将,論狠比土匪更狠,還個頂個的油滑,打下來也白瞎。
幸好汪秋鴻跑得快,幸好松子半途給對方使了不少絆子。
這點時間差讓寨子的守衛有充足的時間反擊,最終在天明之前将其全部剿滅。
這也太順利了。松子咧着嘴笑。我可真行。大英雄。
“吱呀”一聲,東堂屋的門又開了,有兩個人先走出來,把門再次帶上,但他們沒有離開,似乎在為什麼事情争執,鬼鬼祟祟的樣,松子多瞅了一眼。不久,倆人拐過廊子站住了,跟松子隔着一道照壁,他又豎起耳朵。
“你不心寒?”一個明顯激動的聲音壓都壓不住,“老陸跟了大哥多少年,大哥拔刀的時候怎麼動得了手的。”
“心寒什麼?有膽帶着外人回攻土匪,不該死?”另一個在勸,苦口婆心的,“大哥做得夠厚道了,他的兒子還留着,專門點了人照料,私下裡還貼了二十兩銀子給他婆娘……”
“人都死了給再多銀子有什麼用,他兒子能不能活到大還是兩回事呢。你别打岔,我不是說這事。我是說,大當家前腳剛放走老陸,後腳老陸就搭上那邊的寨子,還他媽的挑了大當家不在的日子偷襲,滿心是想着十拿九穩了,結果是他媽的甕中捉鼈,把自己連同外人都搭進來了,你沒看出來貓膩?”
松子一愣,耳朵整個側過去。
激動的那個壓了下情緒,說,“這明顯就是一步棋,算計好了的,大當家放走個叛徒,用他當餌去釣鬣狗,名正言順地把人釣到寨子裡圍殺,一步一步全是連環套!”
“可大當家這幾日……”另一個好像反應過來了,話噎在喉嚨口。
“你明白了?這是障眼法,是空城計!媽的老王給咱講過的!”激動的那個又跳起來了,“你說大當家連兄弟都敢這樣用,日後難保不會使個計,也這樣把咱們哥倆清了……媽的,還落個英明神武的好名聲!”
“不會……你别瞎想啊,大當家這些年對我們沒話說吧,我兒子還養在書塾裡呢。”
“嘁,你就呆吧,我反正心寒,自家兄弟為着什麼事要處理都行,廢了手腳養着都行,放出去當餌就他媽對不起這聲大哥!”
“可……”
“你是土匪,哥們,土匪啊,不是聖人吧,貪财愛色濫賭好鬥,誰沒點毛病,你能保證能規規矩矩不給半點機會?”那人冷笑,“我反正不能……誰啊?”
為了更好地聽牆角,松子撇着腿挨到了照壁旁,幾乎要把自己當蝸牛黏上邊了,哪知道聽到緊張處能被逮着啊,他擡起頭,對上四隻憤怒的眼睛。
這可好了。松子一尴尬,就想找點借口,“我……”
“我你大爺呢!哪來的耗子聽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