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子自然是得到了老王的贊賞。
但景曆認為,給這種初出茅廬且完全是誤打誤撞才成功的砍價新手來說,這樣的過譽對他沒有任何好處,隻會讓他徒增自負,在下一次砍價的時候備受打擊。
這個和尚難道意識不到,他之所以能以十文錢拿下這些破爛,而不是以“你砍價,我砍你”作為事件終結,所有的緣由,都是有他這種壞東西站在身邊嗎?
既然如此,他難道不配分得其中某一樣破爛嗎?
景曆真的想不通。
他并不是一定要和尚把那塊破石頭給自己,而是單純地認為——和尚無論是得到一塊馬糞還是得到一兜珍珠,有且僅有想要贈與的人竟然不是他,這件事本身就很離譜。
他竟然不是那個無論好壞的唯一性。操!離譜!
并且,他回到房裡已經有半盞茶的功夫了,和尚還不曉得過來,明明隔着一道牆,他都能聽到和尚是如何大聲鼓吹賭場捉老千和砍價事迹的,怎麼不在我跟前吹噓呢?難道老子還不夠捧場嗎?
“咚咚。”
有人敲了門。
肯定不是和尚,和尚沒有這種講究的習慣。
景曆深呼吸:“進來。”
來的是王富貴,他帶了倆油紙包,放桌上:“哥,事情都辦好了,這是那老東西的指頭,按您說的,敲三截。對了,我回來的時候還碰上樓掌櫃的人,正巧來傳話呢,說是有位貴人,看了咱們的單子,想跟您見一面。”
?這人懂規矩嗎?
覺得蛋好吃就要看看母雞,覺得肉好吃就要看看奔跑的牛?
“不見。”
王富貴掏出剛得的好處費,是兩枚金瓜子,不好意思地說:“給了銀子的。”
景曆一肚子毒要噴,給了銀子怎麼了,一個老練的土匪昧着良心黑點銀子不是家常便飯嗎?這時,門闆一晃,一個人影飄了進來。
王富貴就看見大當家的坐姿從懶散變得闆正,依稀有點人模人樣。
扭頭一看,是松子。
王富貴一凜,往後連退三步,把眼珠子往上翻,視線死死黏在房頂上。
松子趾高氣昂地從門口進來了,像隻鬥勝的鳥,抖擻着尾巴,走到景曆面前,瞟瞟左邊這個,瞟瞟右邊那個,在一派祥和裡,确定自己并沒有打擾到任何正事,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把兜裡的一個物件掏出來,擺在景曆面前。
“你給修修好嗎?”
原來是那把玩兒壞的臂//弩。
臂弩不值錢,本來就是傳了幾手的破爛玩意兒,讓松子沒頭沒腦一頓耍,早散成了幾塊。
景曆能修,但他沒動,眼睛盯着松子的袖口,仿佛裡邊還有什麼值得觊觎的東西。
“不白修,”松子看他遲遲沒有接手,想了一下,又拿出兩枚銅闆,“給工錢的。”
“你打發叫花子呢。”景曆嘲諷道。
“……”松子猶猶豫豫地摸錢袋,“再貴就沒有了。”
景曆深吸一口氣,突然語調怪異地開口,“沒有不會拿東西抵嗎!”
拿東西。什麼東西呢。松子在兜裡翻了半天,找不到一樣舍得拿出手的,金葉子吧,不值當,他買這臂弩才花多少銀子,現在拿一枚金葉子修,不是大傻子嗎。翻來找去,是那塊買時連帶的石頭最合适了。
“這個……呢?”松子小心翼翼地把一枚奇形怪狀的石頭往桌上放。
景曆沒說話,也沒反對。
松子加大點音調,王婆賣瓜似的,說:“很好的石頭,你也聽到那攤主說的了吧,是稀罕東西呢。”
“嗯……”土匪好像很勉強,願意把目光往石頭上放一放,不過片刻,又挪開,斥責道,“這裡談事,沒點眼力見兒,外邊去。”
“那這把壞東西?”
“知道了。”
“那你拿起來呀。”
“我會拿。”
四目相對。
片刻後,松子看景曆不情不願地把石頭收進袖裡,滿意了,歡天喜地出了門。
王富貴總算把眼珠子從頭頂拿下來,揉揉,問回正事,“大哥,那人還見嗎?”
他擡起頭來,竟又發現剛剛還恨不得噴死對方的大當家突然就端莊起來了,以佛陀一樣的平和語氣說:“那就見吧。”
…………
晚間,松子站在景曆的房門口。
“叩叩。”
沒等裡邊喊進,門就開了道小縫,松子探頭進來:“他們說沒有錢換空房間了。”
景曆在拿刀把敲個什麼東西,頭沒擡,“嗯。”
“我能和你一個屋嗎?”松子很窘迫地說出原因,“我講夢話。”
景曆其實想講一些陰陽怪氣的鬼話,比如,什麼時辰啦?哦,子時了啊,蠢和尚!這會兒想起我了!早幹嘛去了!
但是他沒有講,他很願意控制脾氣,短暫地做一個無毒無害的軟包子。
“可以。”景曆讓他進屋。
松子就推了門進來,走近了才發現景曆在修那把臂弩,這臂弩剛買回來就讓他玩壞了,他自己貪新鮮,轉眼就把這東西忘在腦後,沒想到景曆這樣的人,會為了十文錢付出如此耐心。
他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