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真能變成個山裡來的精怪,也是個光圓腦袋的蠢蛋!我還得養着你,還得給你倒洗腳水,還得給你洗褲衩!”
山裡的精怪,會生孩子的男人,這二者哪個能讓人難以接受,松子不知道,他翻過身,輕輕摸着小腹,但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又龜又慫,其實就一個字。
拖。
拖到肚子鼓起來,再也藏不住了,被動地在景曆面前坦白。
“我是騙你的,我肚子裡的不是土豆,也不是芝麻,是一個孩子,你看看能把我倆一起養了嗎?我吃少少的,土豆也吃少少的……什麼?不能嗎,再商量商量好嗎,我……”
我好像有點離不開你,我的身體很需要你。
松子知道,把這個崽子揣在肚子裡多半不是個難事,生下來也不是個難事,既要熊掌又要魚才是個難事。
可熊掌說了,無論他變成什麼樣都沒問題。
他又有一點動搖,萬一土匪說的是真的呢?
“……嗚。”
一直以來,以生存為第一要義的松子竟然也動搖了,為了幾句心照不宣的上頭情話。
不應該啊,松子。
回到最初,你是為什麼爬上景曆的床呢?
首先,你希望能活下去,吃飽肚子。
其次,你希望以最快的速度揣上小崽子。最後下山,自由自在地生活。
首先,你做到了,恭喜。其次呢……首先和其次之間隔着一整個話本的故事,其間多少曲折離奇,多少坎坷不平,稍有不慎你就要玩完啦。你敢嗎?敢把小命和信仰都拴在一個土匪身上嗎!
算了吧……松子瞥向小兜,再不濟他就跑,有銀子有路子,他還識字,總能活下去的。
可以的。跳過首先和其次之間的那一整個話本的故事,他一個人活下去,沒有火熱結實的胸膛,沒有令人踏實的氣息,甚至沒有幹爽舒适的褲衩子。也可以的……
“嗚!”
松子一撇身子,情緒再次不穩,眼淚汪汪地埋在了景曆的衣裳裡,他想,這就叫由奢入儉難吧。
過了很久。
身體裡的情緒像煙火一樣,五光十色地炸了半天,消停了,沉寂了,松子閉上眼睛,聽見雪落在屋頂,軟軟的,慢慢的,逐漸睡過去了。
…………
松子睡得很好,第二日偷偷摸摸從景曆屋裡往回走,坐驢車下山,就直奔書塾,果然,那位懷着身孕的女子又在廊子盡頭,今日她沒有抹眼淚,而是在腳下放了個食盒,正在從裡端出一小碗藥湯,遞給邊上的丈夫。
“松子啊,來了,看着點火啊,我去方便方便。”
一個土匪小子把火鉗交給他,松子就還坐在闆凳上,像昨日一樣,一邊煎藥一邊留神注意着那邊。
從耳朵邊飄過的話裡,松子捕捉到了很多消息,比如這個傷兵姓錢,姑且喊他小錢,小錢是寨子裡為數不多娶了正經媳婦的人。
他們二人是青梅竹馬,在一戶有錢人的莊子裡做活,小錢修馬蹄,小錢媳婦織布。三年前,小錢媳婦的父親做主,要把她送給老爺做小妾,二人抗争無果,趁着城内大亂時一棒子敲暈了門房,跑了,投在了正巧在渾水摸魚的景曆旗下。
年少夫妻,感情深厚,很好。松子在心裡稍微理了理這段關系,在臨近傍晚時,随着小錢媳婦兒走出了門,走到人稍少點的地方,咳了一下,“姑娘,你,你請稍等一下。”
小錢媳婦提着食盒,回過頭,眉頭微微擰起來,而後又松開了:“我認得你,是在書塾裡幫着煎藥的小師父吧。”
松子咧嘴笑笑。
第一句話先展露自己的身份,第二句話則是閑聊,第三句話開始裝作不經意地關心她的身體情況。
脆弱狀态裡,還有身孕的婦人自帶很多破綻。用溫柔、體貼、理解,兩包糕點和一袋黃米就可以輕易軟化她們的戒心。
小錢媳婦先是挺不好意思的,但她太久沒有與他人交談,而這個看起來真摯純善的和尚似乎是個不錯的傾聽者,她便揀了些無關緊要的說。
好比孩子時常會在肚子裡踢她。好比平時起身轉身多有不便。好比許多食物需要忌口。
松子睜大了眼,聽得十分認真,一隻小筆在腦袋裡刷刷地記。
可惜這條路太短,沒多久就到了一座宅子前,松子來時已經做了萬全準備,他知道不可以随便進别人的院子,便停住了腳步,小錢媳婦神情溫柔,說:“這幾日,真是勞煩小師父了。”
“不要緊的,一點也不麻煩。”
她轉身要進院了,松子一急,“等等。”
還有最要緊的沒問呢。
松子手忙腳亂,放下腦中那支筆,比劃着胸口,“阿姐,你,你肚裡揣着崽子,這裡也會漲起來,好像有東西要流出來嗎?”
“…………”
“…………”
“???”
小錢媳婦神色怔忪,接着迅速愠怒起來,拽下拴門的木條,腰一叉,惡狠狠地擲了過去,“淫僧!”
松子屁滾尿流地跑了。樹上蹲着的影子看了很久,也跳下來,輕易地融入了人群裡。
入夜之後,黑影子飄向老王的屋子,叩開門,進了老王的屋子,一盞茶的時間過後,又飄走。而老王卸掉酒葫蘆,神色凝重地出門,走到隔壁狗尾巴草門前駐足片刻,卻還是搖了搖頭,往山下走去。
雪薄薄的。
景曆回來了。
一隻火把懸浮在黑夜裡,微弱地抵抗着夜色,不久後,濃墨一樣的黑色裡傳來哒哒的聲響,景曆率先出現在視野裡,老王接過他的鞭子,“大當家,此行可順利?”
景曆說了句順利,匆匆地又往山上去了,老王看着,搖頭又歎氣。
王富貴瞧見了,湊過去:“老爹,你擱這喪氣什麼呢,這回我們打得可順了,跟那些穿甲帶刀的兵爺都混得熟,你都不知道……”
“有事。”老王沉重地打斷了他。
“啊?”
“有大事!”
“啊??”
老王看向景曆消失的路口,憂心忡忡道:“松子,怕是想找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