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皆知,城主府是第一任桀童城主所創。
晏依自然也知道。
而在看到賀楚帶回來的留影石畫面後,晏依便認了出來——
那是莫笑姐姐的标記。
他們每人在這個标記上都有一點自身的設計,可以認出對方。
從小大家都誇莫笑姐姐笑容好看。
記憶裡那樣愛笑的、活潑的莫笑,卻在這個世界裡被切開嘴角,制成了可止小兒夜啼的桀童,受盡折磨……
晏依不敢去想莫笑經曆了什麼,又是懷着怎樣的心情離開的人世。
莫笑死後還能回去現代嗎?還是永久的留在了這裡?
究竟發生了什麼?其餘人去了哪裡……
濃厚的無力感充斥着整個胸腔,腦袋針紮一般地疼。
然而時間已經隔了千年,她隔着漫長的時光長河嘶吼,聲音甚至都不能抵達彼岸……
賀楚沉默地坐在一旁,給她遞着手帕。
晏依原本不想哭出來的,自小方洛哥哥就教導她:很多時候哭泣并沒有用。
他們本就比常人擁有的要少,想要得到公道正義,得自己去搶去奪,去用盡一切尋一個公道!
可看到那片帕子,晏依再也止不住眼淚。
她忍不住抱住賀楚,無聲流淚。
她以為賀楚會将她推開的,那樣她就能如同以往認知的那樣告訴自己:哭泣果然是一件惹人厭煩的事情,她該止住哭泣,去努力,去想辦法……
可過了一會,一隻手慢慢落在了她的背上,笨拙又輕柔,撫着她的脊背……
眼淚,洶湧而至。
*
天逐漸亮了。
王老六在屋外敲響了房門。
他進門将食盒放到了桌子上,笑容歡喜:“我盯着攤販炸好的小黃魚,可好吃了,你們快嘗嘗!”
晏依無法拒絕王老六期待的眼神。
她硬着頭皮嘗了兩口,外頭便又響起了熟悉的哨聲。
王老六起身準備走,晏依慌忙将魚留下兩條,剩下的迅速打包好,塞到了王老六懷裡。
迎着王老六困惑的眼神,晏依客套地擠出一個笑:“礦上苦寒,吃點好吃的更好度日。”
“這怎麼可以?”
王老六搓着手想要推辭,屋外哨聲又起,隻能歎氣出聲:“以後不需這麼客套,這是給你們買的,舅舅在極樂城這麼多年,什麼好吃的都吃過了……”
他抱着魚幹匆匆走出房門,晏依看着他融入了妖族群中,卻聽着他興高采烈地對着身旁其餘妖族吹噓:“我外甥女送我的!”
“她們知道我最好這一口!”
“别搶我的!我已經三十年沒吃過魚了……”
直到礦洞的大門再次關上,晏依才垂下眼,長長地出了口氣。
比起這些在世道裡艱苦求生的妖族,她已經足夠幸運。
她不該再沉溺于苦痛之中,她目前該做的是查明莫笑經曆的一切。
縱然千年後的查探已經起不了什麼作用,但那是她如同親人的夥伴,她至少要為莫笑立下一個衣冠冢。
去通天閣的路上,晏依再次遇到了梧茴。
梧茴似乎酒醒了,不再是先前那放誕不羁的模樣,無視晏依身旁賀楚的視線,一本正經過來問她——
“小友,我同你一見如故!你若留在極樂城,珍馐美酒,逍遙自在,我皆可贈你。”
“世道多艱,但隻要在極樂城内,我能護着你安甯快活,再不受颠沛流離之苦。”
這天的梧茴褪去了前一日的吊兒郎當,模樣看起來竟極為誠摯。
晏依搖了搖頭。
晏依并不覺得自己多有骨氣,隻不過即便是法制社會,若有人提出梧茴一樣的要求,如非親友,她也不會随便答應。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詐。
何況梧茴還是反派,晏依目前的形象是一隻任人生殺予奪的妖族……
梧茴臉頰抽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目光掠過一旁的賀楚,她沒再說話,目光晦澀地垂下了頭。
晏依再次進了通天閣。
剛進通天閣,掌櫃就迎了上來。
若說前一日掌櫃面對她時帶着一種面對主顧的客套,這一日的掌櫃态度看起來則有些過分殷勤。
“我們早就查好了!”
掌櫃笑着将一個盒子遞到晏依手裡:“第一任城主逝世千年,留下了一個匣子,先前沒什麼人能打開,說要等待有緣人。”
晏依再次紅了眼眶。
因為匣子上是現代的字,恰好是“莫笑”的名字。
晏依的手落在盒子上,順着筆畫勾勒,即将打開盒子的一刹,一旁的賀楚卻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怎麼了?”
“無事!”賀楚緩緩出了口氣,松開了手。
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居然能看得懂盒子上幾乎從未見過的文字,而更讓她詫異的是胸腔湧動的強烈情緒——
委屈,不甘,難過……更是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不能讓晏依打開盒子!
她有點不對勁。
事實上,自從被晏依抱住哭泣之後,她就越來越不對勁。
賀楚一直覺得天下無她不能之事,可看到晏依的眼淚,感受到胸腔裡晏依那邊傳來的鋪天蓋地的難過,她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力……
明明沒有心髒,可胸腔像是有了實物,一顆心血淋淋,撕裂一樣地疼。
她想要細細思索這些未知的情緒,然而腦子裡似乎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阻止着她,讓她不要去追究!
賀楚無聲地吐了口氣,垂眸看着晏依迎着掌櫃不敢置信的眼,打開了那個匣子——
匣子裡有幾個樣式老舊的靈石袋,此外還有一本冊子。
晏依一直知道莫笑有記日記的習慣,顧不得太多,顫抖着手翻開了冊子。
*
那是一段比晏依想象中還要慘痛的人生。
莫笑和夥伴們進入這個時空,原本是打算追捕時空逃犯,卻在穿越途中被人攻擊。
她獨自一人來到了千年前,附身在了一個剛出生的小孩身上。
她用盡方法想尋找夥伴,在所有地方畫下了印記,卻從未得到過回複。
莫笑沒體會過父母之愛,但在這一世的前十年,她得到了圓滿。
這一世她的父母是個小富戶,極盡所能寵愛着她。
然而一切在她十歲那年戛然而止。
因為這具身體特殊的經脈,她被邪修看中,邪修屠戮了她全家,将她從氣絕的母親身下拉出,活生生割開她的嘴角,将她制成了桀童。
于是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莫笑活着是為了複仇。
莫笑如邪修所願,變成了一頭供他驅馳的惡鬼。
她蟄伏着,裝作為邪修所控,做盡惡事。
她白日裡殺人放火,冷酷殘忍,夜裡卻一筆筆,仔細地記下她造下的殺孽。
有時候她會忍不住盼望,希望一切都是一場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