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漂亮的月亮啊。”
甲闆上拂面的夜風撩起後背的長發,頸後屬于八咫烏的紋身在飛揚的發絲下若隐若現,那是這具身軀淪為隸屬于天照院奈落的工具而非是生命載體時烙印下的記号。
“還有興緻賞月?”
布料被風掀起的聲音嘩啦作響,你與虛都未去注視對方,面對如此提問你隻是擡起了右臂,張開五指看瑩瑩月光灑落掌心,又自指縫間溜走,合攏手掌時将空氣都擠壓出去,不曾握住任何。
“我比起太陽更喜歡月亮,因為月亮是胧的名字。”
比起自己更喜歡自己的師弟嗎……
虛終究還是用猩紅的瞳掃了你一眼,那雙眼睛虹膜的顔色幾乎與沐浴在身上的月光無異,隻是少了照耀着萬物生靈的光輝。正因如此才獨一無二啊,如若同月亮一般熠熠生輝,近在咫尺觸手可得的第二枚月亮遠不及在夜空時才垂于天邊的那輪明月,輕而易舉便能獲得的東西隻會讓人索然無味。
“分别用日與月作為自己最初兩個弟子的名字,而太陽與月亮無論晝夜交替多少次都如平行線般不可相見。不論陽光或月光平等将恩惠賜予了多少生物,那棵松樹始終無法擁抱屬于天的道具,隻能用餘蔭庇護樹下脆弱的嫩芽,在被斬斷為薪柴燃燒成灰燼之際方才得以被烈風吹向天空,而後再度墜入大地,如同從未降臨在世上。”
熟悉的溫柔聲線落入耳畔勾起久遠的回憶,虛本就對松陽了如指掌,模仿他的語調并非難事,其中摻了幾分溫度隻有他自己知曉,你也無心去深究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物品的克重無足輕重,隻要明白他于你而言意味着什麼便足以。
“老師并不是因為想讓我們成為太陽或是月亮才賦予了我們這個名字,隻是在我們并不算美好的初識中找到了還算美好的東西罷了。”
蹬腿一躍立于船頭,于搖搖欲墜的邊緣足尖點地身形平穩如履平地,你俯視着在大地上武士與殺手用兵刃碰撞譜寫出戰争的哀歌。而你并不屬于任意一方,抛棄了成為前者的機會,身為後者又做出了無數背道而馳的事。
“我是松下村塾的大弟子,吉田松陽的學生,胧、坂田銀時、桂小太郎、高杉晉助、今井信女的師姐,澈,僅此而已。我會聽從你的命令去殺人,但我想做的從頭到尾都沒有改變過。”
“現在和我說這些,我完全可以将你原地處置掉。”
“你不會的,虛,因為我知道自己對你而言還有活下去的價值。”
你扶了扶鬥笠,偏過頭對上虛的眼睛,交彙之際他如同觸電一般頃刻間切斷了視線的連接,隻做合眸冷笑模樣,
“除了殺人之外,你難道還想拯救誰嗎?松陽回不了你的身邊,胧已不願躲在你的羽翼之下,而你的師弟師妹們分道揚镳,再見面時隻會刀劍相向。”
“這稱不上是拯救,我隻是不想讓他們死而已。”
隻剩下了白與黑的背影縱身一躍融入了夜色之中,風捎來了臨别時的話,
“老師,我也不想讓你死。”
“這句‘老師’,是指的你還是我?”
虛學着你方才的動作,擡手去接一捧月光,再看着它溢出淌落到地面描摹影子的邊緣。掠過頭頂的鴿子掉落下一片羽毛,正正好好躺在了虛的掌心。這一切意味着不過才眨眼間的方才,漫長的生命卻頭一次感受到了時間涓流在呼吸的每個瞬間都靜靜流淌着,平等地不去等待任何存在,不論是不死者還是夏天樹梢上的蟬。
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說出了這句話,并且不再披着嘲諷或剜心刺骨的外殼,隻是再平常不過的詢問句。
「其實你心裡已經有答案了吧?于你于我而言,她都是無比重要的學生之一啊。」
“……她與我之間才不是學生和老師這種膚淺的關系。”
虛撫上自己心口的位置,他原本是想再出言反駁幾句的,而話語太多堵在了喉嚨口裡,最後他咽了回去,攥住了那片羽毛,能輕易毀滅一個國家的力量卻無法将柔軟的羽毛化為齑粉,再攤開時仍舊靜靜地躺在那裡,完完整整的黑與白不曾分離。
「澈或許看不明白,畢竟她還是個小姑娘啊。但你也是時候直面了吧,我感受到了和我一樣的那份感情。」
沒有唇舌相争,就像是舊友之間的談話一般輕松,虛聽到松陽輕輕笑了一聲,如同調侃一樣。他嘁了一聲,将那片羽毛藏進了懷中,
“累積有三十幾年的光陰了,還算是個小孩嗎?”
「在老師眼中,自己的弟子怎麼看都和小時候一樣沒變過啊——而且我們擁有比她更久遠的年歲,她當然還是個小姑娘了。虛,你不那麼認為嗎?」
“隻有你會有這種想法。”
虛撫上遮住下半張臉的面具,冰冷的金屬是體溫捂不熱的。當年你的手第一次去取下了黑鴉的假面,小小的手指透過相觸的肌膚傳來屬于人類的溫度,迄今為止依舊在血液裡滾燙翻湧。
“銀時,你覺得今天的月亮好看嗎?”
“就算來的不是那隻聒噪了一大堆聽不懂的話的八咫烏,我也不會對漂亮的鴿子手下留情的。明明該是适合賞月的好風景,偏偏有這麼多烏鴉叽叽喳喳吵個不停,鳥糞味就夠敗壞興緻了。”
“你也覺得很漂亮,是嗎?”
“喂喂,能不能好好聽人說話……”
你解下了下颌處的細繩,将鬥笠往後一抛,山崖之下生與死的哀歌仍未停止演奏。你看見銀時的表情依舊是素日裡吊兒郎當的模樣,全身的肌肉卻在緊繃着,每一粒細胞都做好了下一刻迎來激戰的準備。
“虛讓我殺了你,所以我同樣不會對你有所保留。”
你握住禅杖的手往後一揮,想要圍上來的衆多奈落的殺手紛紛被掀起的巨浪逼退摔在了岩石上,
“這是屬于我和他之間的戰鬥,不需要你們插手。”
順勢丢掉了禅杖,你拔出了背後的劍,
“我還以為你能看在之前的交情份上放點水,真是可惜了,我還想着能不能打完之後讓你給我斟杯酒什麼的。”
“不要死,銀時,戰勝我,不然面對那個人你根本無法活下去。”
“哈?一邊說着要殺了我一邊又讓我活下去,你們天照院奈落說話一個比一個難懂。”
銀時注視着你拔刀的動作,當視線落在刀镡上時瞳孔驟然放大,回憶與現在交織重疊,那是未曾殺害一人便将自己從地獄邊緣拽回來送往新生的那把劍。即便你将多少鮮活的生命化為腐朽的白骨,這把刀上都未曾沾染殺意,那是從屍山血海中活下來的戰士才有的直覺,迄今為止從未出過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