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一抖險些亂按一堆表情包過去,餘光瞥見帝鄉正望向自己這邊,風蕭蕭心髒一縮,有股莫名的驚恐。
不會吧?她有哪裡露出破綻了嗎,難道這人是看出哪裡不對在試探她?
面具遮住了表情,風蕭蕭仗着帝鄉離自己有段距離把系統光屏切屏,朝着帝鄉的那邊放商城界面右手亂滑,在帝鄉看不見的另一邊,她左手回複帝鄉消息。
手指剛想發送,風蕭蕭突然想起來自己ID還處于隐藏狀态,如果回複帝鄉那大概是和世界公告一樣的未知玩家。
如果不回複,她又覺得這人會多心。
兩頭為難間,倒是帝鄉先移開了視線,向幾人打了聲招呼便退隊離開。
她這一走風蕭蕭渾身都放輕松,還是照着之前的老規矩約好所有隊伍集齊後再一起組隊。
繼續留下來也沒什麼事,不過是繼續看風景做任務而已。
風蕭蕭幹脆傳送回桃源村,在上線的地方下線。
她剛出遊戲艙風晚意就推開門,穿着小黃鴨睡衣的她脖子上還挂着劍夢的Q版小人項鍊,那是白天的奶茶盲盒開出來的。
風蕭蕭也有個一樣的,隻不過做成了小手辦的樣子,被她放在落地窗前的白色圓桌上。
“媽咪說她找你,讓你去她房間一趟。”
“找我?”
風蕭蕭狐疑,“找我幹什麼?”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嘛!反正我話帶到了,我遊戲開了先走了!”
風晚意全程腦袋都沒有從手機上移開過,最後進入遊戲倒計時響起火急火燎啪嗒着拖鞋跑回了房間。
雖然不解其意,風蕭蕭還是依言上到三樓,敲開了走廊盡頭那扇門。
“進。”
她母親風華的聲音淡淡,帶着忙碌一天後的疲倦。
不自在走進沒有開燈的卧室,掩上門,門後一片寂靜,隻剩下背抵住房門的風蕭蕭和坐在落地窗前翻看相冊的風華。
房間裡隻風華面前點亮了一盞台燈,拉長女人背影,莫名孤寂。
踩着延伸到她面前的影子,風蕭蕭猶豫幾秒後走近,停在風華身旁。
“晚意說你找我。”
“嗯,蕭蕭,坐在母親身邊來,母親有話想對你說。”
風華拉開了身旁椅子,風蕭蕭依言坐下,雙手安靜交疊放在腿上等着她開口。
兩人身體相隔很近,她幾乎能感受到來自母親身上的溫度,已經很久未曾感受過的溫度。
久遠到讓她想起來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時還沒有齊宿也沒有風晚意,隻有母親牽着她的手不厭其煩哄她喝下一碗又一碗苦澀的藥汁。
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藥汁開始變了味,風華在她身邊的時候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多的檢查和一張又一張病危通知書。
直到醫生宣判她再也不可能痊愈的未來,藍白的病房裡從此沒有過風華身影,寂靜的風家在短暫死寂後為另一個健康孩子的到來而熱鬧起來。
風蕭蕭知道,母親那時是放棄她了。
她的母親是個精明計算得失的商人,就算是自己的孩子在她心裡也有一把度尺去衡量利弊。
她隻不過是曾經擁有過,最後又在天平上落了下乘。
“蕭蕭,你怪我嗎?”
風華突然開口,溫和到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眼眸靜靜看着低頭不語的風蕭蕭。
正如昭徹光所說,風晚意和風蕭蕭有一雙相似的琥珀眼眸,而這雙眼睛的源頭此刻正用她閱盡千帆的沉靜滄桑注視着她。
也許是夜晚的無聲刺激了她的傾訴欲,又或者是心結已經纏亂太久,在風華終于開口問出這一句話的一瞬間,風蕭蕭心間刹那閃過無數思緒,最後定格在她遊戲裡釋放山民靈魂的那一畫面。
與風雪花海裡歸來的那個人。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回頭與母親對視,目光不閃不避,既沒有從前的故作倔強也沒有刻意的驕傲不屑。
風華聽見她說,“我以前其實是恨着你的。”
她眼眶一紅,細密針刺一樣的痛感從心髒深處蔓延,啞澀着嗓子想開口說什麼,又被神情平靜的風蕭蕭打斷。
“但是我後來想開了,母親,我以前怪你為什麼放棄我,為什麼要去愛别的孩子,為什麼又要和齊宿組成新的家庭——但我後來又想,難道上天規定身為母親就必須去愛自己的孩子嗎?”
“你給了我優渥的出身,從小錦衣玉食從來沒有為生活吃過苦,你并不是從來沒有愛過我,你隻是有一天突然意識到繼續向我付出心血與感情是一個無底洞——
我是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去的病種,我注定無法回應你對于自己孩子的所有美好祈願,甚至不知道哪一天就會像媽媽一樣帶走你所有的感情,隻給你留下餘生無盡的思念痛苦。
但是晚意可以,她是和我不一樣真正健康的孩子,你可以放心帶着她一起外出,和她一起去品嘗你們都喜歡的食物,而不是顧忌我,顧忌從前連陽光都無法接觸的我——”
這些話在她心裡壓了很久,真正說出來的這天心裡無比痛快,如同了卻一樁心事一般。
深呼吸一口氣,眼眶濕潤一片酸澀,兩雙相似的眼眸間隔着數十年的光陰與羁絆,此刻終于在此聚首。
“蕭蕭——”
這是風蕭蕭第一次親眼看見母親的眼淚,母親從前也為她哭過很多次,在她以為自己睡着的深夜緊抓着她冰冷沒有溫度的手,眼淚滾燙打濕衣衫。
相似的病房裡,她從前也為那麼一個人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