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絕對是一件極度重要的事,重要到即使頭痛欲裂她也必須想起來。
她必須想起來!
或許是恐懼,或許是焦急,又或許是别的情感不停上湧着,嶽千檀的視線很快就模糊了,她哭了,她克制不住地淚流不止,可是她想不起來,或者說她說不出口,她就像是被人點了啞穴,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小檀,期末考試累不累?”
身旁的媽媽卻又重複了一遍剛剛的問題,語氣莫名有些死闆。
而嶽千檀也終于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把僵硬的脖子扭向了一旁,她終于在這一刻看見了坐在駕駛座上的媽媽。
也是這一眼,讓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逆流了一般。
嶽千檀根本無法用語言形容眼前所見的一幕,那完全超出了她有生以來的所有認知,像是隻會在噩夢裡出現的畫面。
不!即使是噩夢,人類的思維也絕對想象不出那樣的畫面。
因為她看到,有一個人形的東西,正從媽媽的左眼往外爬。
他伸出的胳膊已經撐在了車頂棚,完全探出的上半身,以一個極度扭曲的姿态匍匐在方向盤上;而他的下半身卻還被吸在媽媽的左眼眶裡……像是正在從海螺殼裡一點點往外拔的海螺肉,又像是正在從母體裡被分娩出的新生命。
或者更準确來說,那更像是一條正在一點點蛻皮的蛇,柔軟滑膩的身體從媽媽的左眼眶鑽出來後,才逐漸生長成魁梧的骨骼,幻化出了一個長發男人的形象,而媽媽的身體則逐漸幹癟塌陷,仿佛是一張被蛻下的皮。
在男人向外攀爬的過程中,他不停生長的骨骼蠕動着發出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小檀,期末考試累不累?”
嶽千檀終于明白過來,原來她剛剛聽到的聲音,根本不是來自媽媽,而是這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通過骨骼模拟而出的!
男人似乎還未意識到嶽千檀已經察覺到了異常,他還在努力地蠕動掙紮着,一遍遍地模拟着媽媽的聲音。
或者說……他是在學習,學習如何将自己僞裝成這具正在被他逐漸蛻去的母體。
嶽千檀看不清那個男人的具體模樣,因為他整個人都被一層滑膩的黏液包裹着,她的嗅覺也在這一刻徹底複蘇了,她聞到了一股濃郁到刺鼻的腥味。
那種滑膩的黏液早已流滿了媽媽的整張臉,甚至順着她的脖子染濕了她整片衣領。
媽媽還坐在駕駛座上,頭卻轉向了嶽千檀這邊,用僅剩的右眼盯着她。
嶽千檀突然就反應了過來,媽媽還有意識!而她那一張一合的嘴,則正在努力地向她傳達着什麼。
她說的是——快……跑。
終于,嶽千檀聽到了自己的尖叫聲。
她從來沒想過一個正常的人類能發出這麼大的尖叫聲,像某種機器的爆鳴,巨大的驚恐仿佛将她全身的能量都集中在了嗓子裡。
這一聲尖叫也讓那個男人擰過頭來,看向了嶽千檀,嶽千檀總算是看清了他的正臉。
那是一張極為熟悉的臉,那是……她媽媽的臉!那張臉上帶着一種極度标準的笑容,可笑容之中卻掩藏着濃濃的惡意與怨毒的憎恨。
在對視的這一瞬,媽媽猛地踩下了刹車,凝出霜的地面異常光滑,車身直接橫着飛了出去,重重撞在路旁的小樹上,徹底側翻。
小樹被撞得連根拔起,尖銳的樹枝從車窗紮入,如一柄尖銳的長劍迅猛地刺進了男人的身體中,又洞穿他的心髒,紮入了媽媽的左眼眶,從她的後腦穿出。
猩紅的血霎時飛濺而出,那個男人也在這個瞬間尖叫着喊出了兩個字。
他喊的是“船沉”……不,不對,嶽千檀這一次總算聽清了那兩個字。
那根本不是什麼船沉,而是“傳承”!
那也不是許多個女人聚在一起争吵的聲音,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或者也不能單純稱之為“男人的聲音”,因為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混雜着無數女人的回音,就像是一個融合了許多個女人的男人,一個由許多女人的屍體拼湊而出的男人,一個不折不扣的怪物!
媽媽已經沒了生氣,在樹枝插入她眼眶的瞬間,她就失去了生命體征,嶽千檀癱軟在倒扣着的車裡,全身像散架了一樣的疼。
她不知道撞倒了哪,隻覺得整個腦袋都像要爆炸了一樣的疼,剛剛尖叫過的喉嚨也好似着火了一般,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場可怕的噩夢,她渾渾噩噩地勉強撐着眼皮,不令自己失去意識,可她好像還是陷入了短暫的昏迷。
等她再次驚悸般地睜開眼時,那個從媽媽眼眶裡爬出的男人卻不知何時消失了。
四周晃動着混亂的燈光,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地響着。
嶽千檀已經尖叫到失聲了,此刻的她發不出任何聲音,她隻能透過面前冰冷的屍體,望見屍體身旁的車窗。
車窗外的一角天空映在了她的左眼瞳裡。
那是一片閃爍着赤紅光芒的天空,紅光從天邊拖拽,拉出長長的身體,又緩慢蠕動着,像一條翻騰着的赤龍。
而在赤龍身上,則隐隐顯出了層層疊疊的雪白山脈。
那是一種晶亮純淨的白,像雪也像鹽,潔淨到仿佛本不該存在于這世間,而在山脈的最高峰,則立着一座通體漆黑的古式建築,飛揚的翹角下,挂着一塊金色牌匾,但嶽千檀看不清上面的字。
太遠了,也太模糊了,像是從另一個維度映照而下的投影;像虛幻的海市蜃樓;更像是在重傷之下出現的幻覺……
但嶽千檀卻莫名覺得,那不是幻覺,因為那漫天的紅光;那片雪色的山脈;那座黑色的古樓,隻要望上一眼,她就會有一種全身戰栗的驚懼感,仿佛是來自血脈的、最深的詛咒……
嶽千檀驚醒時,發現自己正躺在書房窗旁的躺椅上,不知睡了多久。
秋日的午後,陽光明媚,枯黃的梧桐葉打着漩兒從窗前飄下。
“嶽小姐,你醒了。”
催眠師溫柔的聲音在身旁響起,嶽千檀的記憶也徹底複蘇。
她……全部都想起來了,她想起來她就是那個想要通過催眠重現車禍情形的精神病患者。
可是那場車禍在她的回憶裡,為什麼會是那番詭異的模樣?是她的病又加重了才出現了幻覺嗎?
“嶽小姐,”催眠師道,“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先離開了。”
嶽千檀還沒能從夢中的驚悸狀态完全回過神,她隻是茫然地點了點頭。
不知呆愣地坐了多久,直到身旁的手機傳來了叮叮鈴鈴的提示音,她才回過神。
她拿起手機,就看到了齊枝枝給她發的消息。
【齊枝枝:你出門了嗎?我們一點在三山街地鐵站見面,然後一起去醫院拿藥,你别遲到了。】
【齊枝枝:拿完藥咱們再一塊吃個晚飯,你前幾天不是說想吃話梅排骨嗎,館子我都選好了。】
齊枝枝是嶽千檀在精神病院認識的病友,兩人一周前就約好了今天下午一起去醫院拿藥。
對了,她們要一起去拿藥,還要去醫院複查一下……
嶽千檀心底隐約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她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她忽略了。
當又一片梧桐葉從窗前飄下時,她才突然反應過來。
剛剛……門好像沒有響,可是她家裡已經沒有第二個人了。
所以那個說要離開的催眠師呢?
她……真的有請過催眠師來家裡嗎?
她明明早就約好了要在今天下午和齊枝枝一起去醫院,她又怎麼會選在今天接受催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