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前方的紫檀靈木底下竄出個人來,老頭一身純白色菩提宗道袍,玉帶束腰,上面點着幾顆透亮的血紅色珠子,亂糟糟的黑白發用一隻木簪束着,腰間還挂着個酒葫蘆。
從陰影下走出來,他瞧見蘇折映,眼珠子一瞪,伸出個手指微微顫顫指着她道:“原來是你這丫頭!”
眼神又向下一瞥,看到自己編的吊籃被她舒舒服服躺着,氣得胡須都要翹到天上去了,他怒聲道:“雙倍!付我雙倍玄石!”
蘇折映雙臂墊在腦後勺,一條腿還懸在下面,青色衣擺順着挂在了半空,她半掀起眼,揚聲道:“要不要再給你多加一壺酒?”
她就說這聲音聽着耳熟,原來是方城給她算爛命的酒鬼老頭。
瞧他這身打扮,也不像是菩提宗的人,再說了,菩提宗一向隻收女子,怎麼現在老頭也收了?
“酒?”老頭眼睛一眯,摸向腰間已經空掉的酒葫蘆,他嘿嘿一笑,“要!還得是好酒!”
“不對!”
老頭笑意一收,突然快步走過來,郁秋冥還站在蘇折映一旁,他下意識向前一步。
老頭定在了兩人三尺的地方,他道:“擅闖藥峰可是大罪!”
又發現兩人未穿萬象宗弟子服,他白眉一豎,有模有樣道:“非宗門弟子擅闖,更是罪加一等!”
“你們若是不想被發現,一壇酒可打發不了我!”
蘇折映還躺在上面,對這老頭的話絲毫不理睬,甚至還讓郁秋冥幫她晃了晃吊籃。
老頭回過神發現兩人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裡,又炸了,“知道我是誰嗎?!信不信我讓方無澈把你們兩個抓起來關到無望峰!”
“那是何處?”蘇折映順着話問道。
“哼,自然是懲戒弟子的地方。尤其是你們這種怙惡不悛的!”老頭雙手一抱,偏過頭,等着兩人拿酒讨好他。
吊籃一下兩下地晃悠,推吊籃的人卻道:“那其他宗門冒充長老又該如何定罪?”
郁秋冥推着吊籃的動作不停,見蘇折映懶洋洋的樣子,不禁俯身理了理懸着的衣擺。
“你這小子,無知!我是菩提宗二長老菩提子!被方無澈親自要過來替他管理這藥峰。怎麼就冒充了?”菩提子道。
“是嗎?”蘇折映笑道,“我怎麼記得菩提宗沒有這麼個人。倒是古落宗有個喜歡到處給人算命的長老。”
都說古落宗快要銷聲匿迹成隐世宗門,但私下動作可不少,她常年混迹大陸各處,也是才知道點古落宗的動向。
郁秋冥也道:“聽聞菩提宗曾向古落宗尋一長老,黑白發,挂酒壺,最喜薔薇露。”
“堂堂古落宗長老總不會是為了薔薇露才去方城的吧?”蘇折映道。
菩提子下意識反駁道:“怎麼可能!”
“那你就是古落宗那位長老了?”郁秋冥道。
菩提子:……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本想借機讨來幾壺酒,現在卻是連理都不占了。須臾,他嗡聲道:“這樣如何,我們各退一步,你們給我一壺酒這事就過去了。”
怕兩人不認賬,他又立馬道:“方城給你們二人算命老頭子我還記着呢!”
“好啊。”蘇折映也不是小氣人,等回了溟川嶼就去把無常道人埋的酒偷一壇給他。
“就這麼說定了,不準賴賬!老頭子我就在藥峰等你們。”菩提子心疼地摸了摸那棕黃色的酒葫蘆,他回到萬象宗之後好幾天都沒喝到酒了。
“不過——”蘇折映話音卻是一轉,吓得菩提子連忙擡頭。
“不過什麼?想反悔?沒門!”
“那倒不是。”蘇折映直起身,理了理衣袖。對着菩提子一臉壞笑,那老奸巨猾的模樣可不比他遜色多少,便聽她道,“隻是您老在方城算的命還沒個解答,就這麼付了錢不太劃算吧?”
菩提子眼神一暗,也清楚了這丫頭是在這等着他呢。
白色廣袖一揮,淡紫色的葉子就開始素素下落,靈木深處竄出幾條小臂粗的藤蔓,在蘇折映躺着的吊籃旁又編出一個,菩提子舒舒服服地躺上去,眉頭一松,惬意道:“你小子自己找個坐吧,不收玄石了。”
附近的木藤子是多,但這林子也大,最近的一個也離數十丈之遠。
郁秋冥掃過周圍,最終将視線落在蘇折映頭頂的樹上,他足尖一躍,輕松跳了上去,靠在一隻粗枝幹上,一手墊着頭,臉微微下瞥便能看到她。
蘇折映注意到那些有靈性的木藤子,她意味不明道:“老人家不修玄氣?”
那招數像混元又非混元,也不是她這般玄氣與混元融通後自成一派。
“修,老夫剛剛那是——”菩提子眼珠一轉,“古落宗獨有。”
蘇折映笑了,當她不知道混元道嗎。
“那還真是獨樹一幟。”
菩提子輕咳一聲,一手撫上那撮白須,高深道:“雖然老夫那日喝醉了,但也不是胡說。”
“小丫頭,老夫也知道你沒有表面這麼簡單,不過老夫還是得提醒一句,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呦!”菩提子越看蘇折映越是啧啧稱奇。
這可是他迄今唯一遇見的半神命格!
“半神命格知道意味着什麼嗎?”他問道。
“成神呗。”她随意道。
“也可以這麼說,大陸守護神知道吧?”菩提子道。
蘇折映點頭道“自然,誕世七神,護大陸千年之久。”
“神位有七,天樞、天璇、天玑、天權、天衡、開陽、搖光。”他搖搖頭,惋惜道:“在魇魔出現之前大陸便經曆過數次劫難,七神早已隕落至三人。而魇魔問世的十年前,大陸神位早已無人。”
“怎會?”蘇折映詫異道,魇魔問世後,曾有一位出面将他們悉數鎮壓在溟川嶼下。
若是依菩提子的話,神位無人,那麼鎮壓魇魔的人是誰?
又為何以大陸神的名義來做這件事?
“你想說,大陸神鎮壓魇魔之事吧?”他一雙濁瞳此刻格外清明,歎了口氣,道:“不過世人編造出的故事來慰藉自己罷了。”
不知從何時起,他們都開始不斷告訴自己,告訴後人,大陸有神守護着他們——
一位永遠不會離開的神祇。
“大陸哪來那麼多神來守着他們。”說着,菩提子臉色也難看起來。
“所以跟我有何關系?”
“半神命格可是有望突破窺神道的!”他激動道。
蘇折映:“所以,好命變爛命?”
菩提子皺眉,“我不是說了,小心身邊的人,不然沒什麼好下場。”
“我身邊?”她下意識看向樹上的小師弟。
郁秋冥也是聽着兩人的對話,他挑起嘴角,笑着對上她的視線。
“我身邊人挺好的。”她道。
“你這丫頭!”菩提子恨鐵不成鋼道,胡子都要被她氣歪了。
見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菩提子又看向郁秋冥,“你小子!”
“想知道為什麼命不久矣嗎?”
“不想。”
“……”
菩提子呵呵一笑,“好,你們是我菩提子這輩子見過最犟的!”
一個油鹽不進,一個漠不關心。
好。
真是太好了!
“小師弟不好奇?”蘇折映笑道,她都好奇了。
“有什麼好奇的。”郁秋冥枕着臂,仰起頭,霧氣掩住了月,他伸出手,卻依舊借着靈木上的流動熒光看清手指。
“命就在我自己手裡,不是嗎?”
由他自己掌控着。
蘇折映低頭,輕笑一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