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漸亮,衛淵卻始終無法入眠。
他頭疼得厲害,在床榻之上輾轉了許久,終于還是坐起身。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雪,冬季總是如此,一不留神眼前就被霜雪填滿,一望無際的銀白,潔淨無瑕。
衛淵拿起馳光劍走至長廊,飛舞着的白雪從院落飄向了他所站立的地方。
這樣的冬夜,手中的馳光劍就顯得愈發冰冷了。
他靠着走廊前的一根廊柱坐下,将長劍抱在懷中。風刮得很緊,吹在臉上生生地疼。看着這飄渺紛揚的雪,饒是衛淵也不禁松懈了連日來緊繃的心弦。
被拉出來當替罪羊的高霆死了,明日恐怕止戈堂又會上演一場新的鬧劇吧。
他感到一絲疲倦,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額角,腦中又一次浮現出昆吾柱上無極訣的劍痕。這些天來,他怎麼都想不通,到底是誰能使出早已失傳的「星奔川骛訣」後四訣。
一想到殺死祝天成的人要把這口黑鍋扣在他的身上,他就無法坐以待斃。
高霆出現得恰如其分——行事嚣張,樹敵無數——死得罪有應得,衆望所歸。
衛淵歎了口氣,應該早些從這裡抽身的。
——等把祝家劍譜悉數看完,就立刻返回山莊。劍譜裡的要點他已經大概記下,不過還需再仔細打磨幾日才可融會貫通。
他現在的武功,不論是招式還是内息,都已經停滞不前許久了,這次得以一窺他派的武學路數,想必定是大有裨益。
雪花輕飄飄落在了他的臉上,冰冰涼涼的白雪幾乎是在瞬間化開的。衛淵伸手拭去那片濕意,卻又有雪塵飄進了他的掌心。
他看着濕漉漉的手掌,低聲喃喃:“師父,我會讓你知道,我才是最适合當上星缈掌門的人……”
大雪旋卷着越下越密,仿佛要将萬物的輪廓都吞噬殆盡一般。
天地間靜默無聲,朦胧的雪霧中,隻餘衛淵一人,抱着長劍靜靜仰頭,望向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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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衛淵沒有等到高霆的死訊,卻被告知魔教意欲入主中原的消息。
他趕到議事廳,那裡已經聚滿了人,燕過遲也在當中,隔着人群沖他微微點頭示意。衛淵看着神情陰郁的燕過遲,心中無端升起某種不祥的預感。
議會主要圍繞如何發現的魔教蹤迹以及怎樣迎戰在讨論着,衛淵對此并不上心,但也不好離場。他本想沉默以對,直到有好事者提出此次迎戰魔教,應當挑選一名領頭的話事人出來,有人提名讓在場最為德高望重的青陽子擔任,但青陽子卻推脫年歲已大力不從心,将衛淵推舉了出來。
這本是件揚名立萬的好事,但衛淵眼下卻仍挂心于那個隐藏在黑暗之中殺死祝天成的真兇,不想蹚這灘渾水,于是連忙請辭:“衛某何德何能,敢在諸位前輩面前肆行非度?況且,在座不論是江湖地位,還是武學造詣,遠超衛某的大有人在,青陽子前輩,在下認為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青陽子卻不以為然,笑呵呵說道:“衛莊主過謙了,你能将殺害祝盟主的真兇抓住,心思缜密可見一斑。應付狡詐的魔教之徒,要的就是這份抽絲剝繭的細緻。”
祝流莺也點頭稱是:“青陽子前輩所言甚是。星缈山莊立派三百餘年,從來都是中原武林的名門顯宗,衛莊主的功夫這些天來大家也看在眼裡,流莺認為,莊主是最适合引領大家擊退魔教的人選。”說罷,她轉頭面向衆人,“不知在座諸位,可有其他更好的人選?大家暢所欲言,不必拘謹!”
台下一片低聲議論,很快,有人出言附和:“我同意,衛莊主确實當仁不讓。”
如此,一石激起千層浪,贊同的呼聲愈發高漲,祝流莺微笑着面向衛淵,“衛莊主你看,人心所向,還請莫要再推脫了。”
衛淵皺了皺眉,正要開口,人群中忽然傳來一聲“且慢”。
那聲音清淩淩如春溪乍破,衆人紛紛回首,恰好有風穿堂而過,泠泠的松風伴随着衆人的目光,一同落在了一抹白衣之上。
隻見那開口的白衣男子身形清瘦颀長,頭戴一頂筚篥,長長的白紗自筚篥帽檐垂下,被松風輕輕吹動,使得其後那張白玉一樣的面容若隐若現。
“哪裡來的宵小小輩,遮遮擋擋,豈是我們名門正派的作風?何不現出真容以示衆人?”有人開口質疑。
白衣男子似是輕笑一聲,“就憑你也配?”
他擡了擡纖細的手指,沒有人看清他做了什麼,但見那隻手放下時,方才說話的漢子已經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周遭衆人勃然失色,有人檢查暈死過去的漢子,發現那漢子眉心發紅,有尚未融化的碎冰自那雙眉間滑落,“是……碎冰?”再定睛一看,那分明就是用茶湯以内力凝結而成的冰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