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飏飏,驚落一樹梧桐。
衛淵手執長劍,身子随風而起。點點劍鋒劃破長空,将飄搖的秋葉一一斬斷。待到風停葉落,他便收了劍,蹲下身仔細檢查起落在地上的枯葉。他看得聚精會神,絲毫沒有留意到身後有人來了。
“幹什麼呢?”
溫和的男聲響起,衛淵回過頭,眼中閃過一絲飛揚的神采。“師父!”他站起身,卻顯得有些局促,“在看有沒有沒被我斬斷的樹葉。”
自帶着風晚來一起拜入星缈山莊,眨眼間已經過去了十一年。如今衛淵已經二十有一,在武學上雖小有所成,卻一直難有更進一步的突破。眼見着比他小上六歲的風晚來已經在劍法上遠超自己,衛淵心中生出一股難以言說的焦躁來。
“比之上個月進步很大嘛,”賀别辰微笑着俯身,撿起一片形狀完好的梧桐葉來,“不過還需再練。”
衛淵臉漲得通紅,他本以為這次一定不會再有遺漏的。
“你啊……”賀别辰寬厚的手心拍了拍衛淵的頭頂,“劍術招招在形不在心,這樣下去可行不通。”
衛淵擡頭,望向溫和笑着的賀别辰。
他自幼離了父母,後來被賀别辰帶回星缈山莊,才體會到了些家的溫情。賀别辰于他而言,是良師,亦是慈父,他渴望得到賀别辰的期許與認同,渴望從那雙眼睛中看見自己。所以哪怕是不得要領,他也拼了命地努力向前,期盼着有朝一日,能成為賀别辰那樣,無比強大的存在。
賀别辰拿過衛淵手中的劍,劍柄在衛淵胸口點了一點,“大道在心,若執着于心力之外的東西,隻會徒增煩惱。像你如今這樣沒心沒肺地練,很容易劍走偏鋒誤入歧途的。”
“可是……”衛淵聽不懂,賀别辰卻佯怒般把劍朝外一扔,“可是什麼可是,你這固執的臭小子!”
衛淵慌忙去撿。
“去找找更值得你心向往之的東西吧。”
衛淵撿起地上的劍,賀别辰已經走遠了。
“心向往之的東西……”他咀嚼着賀别辰的話,長長歎了口氣。
他背着長劍,漫無目的地走到山莊外一處鮮少人來的蘆葦蕩。秋風吹起紛紛揚揚的蘆花,在夕陽中就像是下了場金燦燦的雪。
衛淵靜靜看着這場蘆花飛雪,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胸口長劍的系帶。他鬓邊的碎發被和煦的風吹動,冷峻的輪廓也顯出幾分柔和來。
身後葦叢深處的白鹭撲棱棱飛起,一點寒芒在那振翅聲的掩映中閃過。衛淵微皺濃眉,擡手按住劍柄,回身時長劍已順勢出鞘。劍氣劈開層層疊疊的蘆葦,蘆花翻湧中,掠過一抹皎潔的颀長身影。
“師兄,看招!”
風晚來澄瑩的聲音含着笑意,他纖塵不染的足尖輕踏葦叢,長發在風中河流似地飄蕩。
劍刃交疊,锃亮的青鋒上映出兩人交彙的目光。
衛淵一手按在風晚來清瘦的肩頭,借力騰空翻起,躍至對方身後,月白色的衣衫在風中翻飛不止,輕拂過風晚來的面頰。
風晚來唇邊帶着抹笑,旋身往後揮劍。蘆葦被悉數齊根斬斷,原先平靜的淺灘也激起數丈高的浪花,将衛淵層層包圍。水花如瀑布般傾瀉,眼見就要落下,衛淵猛一凝神聚氣,以劍尖抵至水波之上,随後身形如流雲驟起,竟踏着水幕向上,趕在浪花落下之前突出重圍。
水幕轟然墜下,衛淵滴水未沾。
“看來師兄的白羽流星步已經練至化境。”
衛淵一驚,不知風晚來何時繞至了他的身後。他連忙回身,眼前卻是白光一閃,而後感到身上一涼,河水嘩啦啦濺在他身上,給他澆了個透濕。
“哈哈哈哈哈……”風晚來把長劍随手一丢,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師兄變成了落湯雞,哈哈哈哈……”
衛淵氣極,一字一頓擠出肇事者的名字,“風!晚!來!——”他也索性把劍丢在了地上,沖着風晚來撲去。
風晚來正兀自嘲笑着狼狽的衛淵,一時沒留意,就被直愣愣撲倒在淺灘上。“哇啊——”
葦叢被兩人壓彎,他們撲騰着全都落了水。簇簇水波一圈圈擴散,最後變作細碎的漣漪,輕拍着濕地。
兩人像幼時那樣打鬧了許久,漸漸累了,便消停下來。衛淵看着漫天飛舞的蘆花,不自覺伸手去接。水珠順着骨節分明的手指一直滑向結實有力的小臂,最後隐入月白色的衣袖中。
風晚來翻了個身,掌心覆在衛淵的手背上。衛淵瞥眼去看他,他今年剛過十五,秀潤的臉上同時存在着稚氣與少年意氣,眼光熠熠,像秋水,又像星辰。
“師兄。”風晚來收束起手心,輕扣住衛淵的手。
十指交錯,因為沾了水,連彼此的體溫都仿佛被浸透了般。濕淋淋的,汗涔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