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聽見衛淵這個名字時,風随影與自己的兄長重逢了。
說是重逢,其實自他有記憶之前,就已經被爹娘托付給了義父。腦海中之于血脈至親的概念他并不十分清晰,隻知爹娘早已殒命,以及他還有個流落在外的兄長。所以倒不如說是“相遇”更為妥帖。
他的兄長名叫風晚來,比他大上四歲,第一次來玉音閣時,身旁還有個叫賀别辰的中年男人。
兄長在玉音閣一連待了數月,或許是血脈相連,他們雖在此之前從未見過,卻仍是一見如故,無話不談。而兄長與他提及最多的,就是那個名叫衛淵的青年。
風随影撐着尖尖的下巴,微笑着看兄長說起那個陌生的男人,似懂非懂。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人的臉上可以擁有那麼多鮮活的表情。
于是他想,那個衛淵,大概是個再好不過的人吧。
後來,兄長與他的師父一起離開了玉音閣。隻是沒過多久,從不出門的義父忽然有一天消失了蹤迹,再回來時,懷裡便抱着氣息奄奄的風晚來。
風随影跟在義父身後驚悸不安,他的兄長此時已是傷痕累累,但比起那些血肉翻卷的傷口,兄長臉上瀕死的絕望似乎更加駭人。
盡管如此,兄長的命還是被義父救了回來。随影試着找些能讓對方開心的話題,所以他小心翼翼提起衛淵的名字來,誰知向來和善的兄長卻勃然大怒,讓他往後再不許提起那個男人。
簡直匪夷所思,愛與恨竟然可以在如此短的時間内轉換——他開始難以自持地對衛淵産生好奇來。
所以當兄長找到他,要他協助其報仇雪恨時,他幾乎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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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入星缈山莊出奇得容易。
聽聞自從衛淵當上掌門後,山莊就開始收留起了流浪的孤兒——不愧是殺人不眨眼的大壞蛋,風随影在心裡這樣評價,急于人聞,沽名釣譽,書裡好像都是這麼寫的。
他跟着幾個早他幾天入門的同齡人在操練場的一側偷懶,遠遠見一個身形高大的黑衣男人負手走近。
一連下了幾天的雪才剛停,滿眼瑩白中,那抹深色格外引人注目。
“喂,林鹿師兄,”随影坐在圍欄上,擺了擺腿,“那個人是誰呀?”
林鹿正在跟另外幾個少年打鬧,瞥了眼随影指的方向,忽地怪叫:“哇啊——是師父!快跑!”
他拉着旁邊幾個少年一溜煙跑了,隻留下随影還坐在欄杆上,沒來得及跳下去。
那黑衣男人走到随影面前,他的臉是生得極英俊的,濃眉朗目,鼻梁高挺,隻是神情十分冷淡,看起來拒人千裡。随影有些失望,他本以為衛淵應該是個面目可憎的醜八怪。
“你是新入山莊的?”他的聲音很沉,一手抓着随影的胳膊,将人從欄杆上拉下。
随影點點頭,衛淵不知為何有些生氣的模樣,濃眉緊皺着,“你骨相頗有天資,緣何不抓緊練劍,在此偷懶?”
随影不知該如何作答,就聽他又說:“你叫什麼名字?”
“随影。”随影如實答道。
“沒有姓氏?”
随影不吭聲,對方沉吟片刻,道:“無妨,隻是個稱謂。”
随影看了眼衛淵,那人臉上的神情有些複雜。很久之後,他再想起時,才後知後覺,也許對方是擔心傷害了他作為“孤兒”的自尊,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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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師父而言,衛淵對他們算得上盡職盡責。
不過可惜的是,這批入門的師兄弟們基本都沒什麼習武天賦,反而在偷雞摸狗上樣樣在行。
為了融入集體,随影也不得不頻繁在半夜跟着師兄們去掏鳥蛋,鑽狗洞。
這夜,他正無精打采跟在林鹿屁股後頭,林鹿長得又矮又小,身體一縮就從院牆底下的狗洞鑽了過去。
“喂,随影,别愣着,快過來!”
随影不情不願趴下身,把腦袋伸進狗洞裡,誰知林鹿卻一個回馬槍,“砰”地一下跟随影撞到了一起。随影眼冒金花,皮笑肉不笑,“林鹿師兄,你不是鑽過去了,怎麼又回來了?
林鹿嘿嘿傻笑,攤開掌心,“喏,有隻麻雀。”
那是隻雙翅受了傷的幼鳥,羽翼灰蒙,身上滿是血污與泥沙,看上去已經命在旦夕。
“好可憐啊,”林鹿吹了吹麻雀的翅膀,麻雀撲棱棱動了幾下,“師弟,咱們救救它吧?”
你明明昨天還在興沖沖掏鳥蛋呢——随影在心中說了一句,面上依然溫溫柔柔笑着:“好呀。”
兩人把麻雀帶回了屋,在油燈下為其胡亂塗了些藥膏。林鹿興緻勃勃,但随影隻想快些回屋睡覺。正聽對方喋喋不休地說着,屋門被人推開。
“大半夜不睡覺,明日是又打算去哪裡偷懶嗎?”
衛淵冷着臉站在門外,影子被拉得老長。
要來了——随影偷眼看向一臉不高興走進屋裡的衛淵——一定會大發雷霆,然後趁機狠狠教訓他們一頓吧。
“拿過來。”衛淵伸出手,五指修長有力。
林鹿很沒出息地哭哭啼啼,把麻雀供了出去,但衛淵看到麻雀反而皺着眉收回手,沒有接。
看來他并不喜歡麻雀。
“玩物喪志。”他的評價言簡意赅。
而後那隻麻雀就在衛淵的督促下,被林鹿放回了鳥窩裡。林鹿還覺得有些可惜,回屋時一步三回頭,随影一邊安慰他,一邊慶幸今夜總算可以睡個早覺。
大約是三更天時,随影半睡半醒間聽到屋外有響動。他爬起身披了件衣服走出門,月光下,衛淵正飛身落于樹梢,看到随影,似乎也很意外。
“師父?”随影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你在做什麼?”
衛淵跳下樹,手中握着團灰沉沉的東西。
是那隻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