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奶奶已經準備好了飯,看見蘇桓語頭上的紗布,忙問:“小語這是怎麼了?”
“學校有人亂踢球,他不小心被砸了。”方疏棠攬着蘇桓語的肩膀解釋:“檢查結果沒什麼問題。對了奶,今兒小語在咱家吃飯哈。”
“好呀,好。”方奶忙招呼兩人洗手。又從廚房端了兩個泥土色小陶鍋出來,說:“今天炖排骨,給季家和蘇家都備了。小棠,先去給你季叔送去。”
“嗯。”方疏棠把自己的毛巾遞給蘇桓語擦手,說:“那給蘇家的那份先熱着吧,一會兒讓小語帶回去。”
“好呀,好。”方奶奶招呼蘇桓語說:“可憐的孩子,快去坐,嘗嘗奶奶的手藝。”
蘇桓語自幼身邊隻有父母,沒見過什麼熱絡場面。這時候面對方家老小的盛情邀約,隻尴尬的說不出話,臉都憋紅了。見方疏棠端着小陶鍋要去送飯,忙緊趕兩步跟上。
方疏棠笑了一下,說:“你先去吃飯,我很快就回來。”
“一起去。”蘇桓語出口的話幹巴巴的,沒什麼情緒。
“也好。”方疏棠說:“你是不是還沒見過季叔他們,正好帶你去認識一下。”
蘇桓語主動跟着方疏棠,就是為了避免與陌生的方奶奶獨處。現在聽到又要見陌生人,蘇桓語心裡就打了退堂鼓,他腳步一頓,停在了後院與前院交接的月洞門處。
方疏棠出了月洞門,走了幾步。見人沒跟上,回頭問:“怎麼了?”
蘇桓語看着西房窗戶透出的暖亮燈光,不知是羨慕還是嫉妒。他皺着眉說:“我在這裡等你。”
聞言,在前院忙着澆花的方爺爺笑了兩聲,說:“兩步路丢不了。小語不用等他,你先去吃飯。”
蘇桓語:“……。”
月洞門上裝着一盞小照明燈,一攏薄薄的光線将前院和後院分割成了兩個世界。蘇桓語站在這道光線裡,黑着臉看向方疏棠,進退兩難。
往前走是陌生,往後退也是陌生。
早知此刻,他下午就不該松口讓這位多管閑事的班長送他去醫務室。
尴尬難堪的情緒總會無形中把時間拉長。
雖然隻有一瞬,蘇桓語已經從醫務室往回後悔,後悔不該進一年二班,不該進東街學校,不該搬家,不該出生在這樣的家庭,甚至,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
這如同泥淖一般諱莫如深的心思,将蘇桓語拉扯着遠離現實。耳畔喧鬧的蟲鳴瞬間失聲,花木燈光一同遠去。他整個人被冰封一般,手腳都冷透了。
就在他徹底遺忘呼吸之際,蘇桓語聽到方疏棠笑了一下,爽朗的說:“喂,那你就在這裡等我,哪兒都不許去!”
這含着笑意的一句話,将壓在蘇桓語周身的那些冰渣子瞬間斬碎。
——他可以留在這裡,哪裡都不必去。
蘇桓語彎腰深深喘了兩口氣,他聽到了喧嚣的蟲鳴,還有方爺爺笑罵的聲音:“小棠,你這孩子,怎麼還學會欺負人了呢。”
“我是怕他累。”方疏棠有理有據的為他自己辯解:“這黑燈瞎火的,再摔一跤可咋辦。”
方疏棠的背影消失在蔥郁花木間,蘇桓語徹底松懈下來。他靠着月洞門擡頭看向夜空,隻見群星璀璨着湧向殘缺的月亮。
他出神的想,不知要填滿一汪殘月,需要耗費多少星辰呢。
這時,西房傳來陣陣笑語。蘇桓語側耳,仿若能聽到幾句模糊的“拿着”,男聲女聲都有。
蘇桓語松了口氣,想着還好沒跟着去。西房租戶的熱情想必更難應對。
他看着西房的窗戶想:人和人之間的關系為什麼不能簡單一點,就像他爸媽似的,各自顧好自己便成。非親非故的,硬要往一塊兒拉扯,不累麼。
這時,一個人影抱着什麼從花木間一閃,三兩步跑到了他眼前。
眨眼間,他的懷裡就被方疏棠塞進個竹編小籃。他聽到方疏棠喘着氣說:“季叔給的桃子,你拿着。”
蘇桓語這才看到,方疏棠手裡還拎着兩個書包。一個深藍色,一個淺藍色。那個深藍色的,很明顯是他的。
方疏棠颠了颠書包說:“路哥幫忙帶回來的,還問了老師作業。一會兒吃完飯一起寫作業吧!”
蘇桓語:“……。”
“對了,西房季路哥和季亭姐和咱一個學校,路哥初一,亭姐初三。”方疏棠邊走邊解釋:“去醫院之前我讓同學幫忙給路哥帶了話。剛才讓你跟我一起過去,就是想讓你幫忙拿書包來着。
看你實在不想過去,我就自己去了。看在我這麼仗義的份兒上,今晚就一起寫作業吧,好不好。”
方疏棠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蘇桓語再拒絕就說不過去了,于是悶着聲說:“行。”
方疏棠雖然多管閑事,但說到底也是幫了他,沒有打擾到爸爸工作。他可以不樂意接受,但不能沒有良心。不就一起寫個作業麼,還能掉兩塊肉不成。
當晚,蘇桓語懷揣着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在方家吃了一餐食不知味的晚餐。
許是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在方疏棠留蘇桓語一同寫作業時,方奶奶主動說:“小語,你帶小棠去你家寫作業吧。他爺爺要看電視,怕影響你們。”
正在喝茶看報的方爺爺:“……。”
蘇桓語是不想帶方疏棠回家的,但與繼續留在方家相比,帶方疏棠回去這件事似乎能令他自在不少。
“好。”蘇桓語點頭同意了。